沐远快三岁的时候,还不会说很多话,母亲把她放在手扶沙发的角落里,她可以安静地在那里坐很久也不会闹,她静静地坐在那里看母亲在一堆毛线之间缠绕,留着到肩的烫卷发,沐远看她一针一线织毛衣,房间里火炉正烧的旺,水壶里的水开了,咕噜噜咕噜噜沸腾,母亲起身挪了挪水壶,坐下继续织毛衣。沐远的小脸蛋通红,母亲手法娴熟,专注,温柔。只是有一点,让母亲费解,小小的身体,三岁的小身体,偶尔会表情凝重地说几颗字,简单,重复,
“妈妈,我急......”尾音拖很久,小姑娘耷拉着天生有点泡肿的眼皮,嘴角瘪着,仿佛要哭的样子,
“好好,你是不是想要出去玩?可是外面吹那么大风,很冷,等等,在等等哈,我织玩这一圈就带你出去啊!”母亲亲切地挪到沐远身边,捏着她的小手,扶了扶她头发上的那支浅蓝色的小发卡,像一只蝴蝶,静静地停在沐远头上。
“嗯。”沐远看着母亲的脸顿时泪流满面。
又一个小时过去,母亲还是在那里重复针织的动作,穿过来,绕过去,额头上明晃晃的,大概太费脑经了吧,要织的图案太复杂,她要拿着铅笔头一个一个指着看,时不时还要削铅笔,
“妈妈,我急......”沐远放声大哭,这一次她再也忍不住了,
“喔,对不起,对不起,我一忙起来把时间给忘了,都这么久过去了,”母亲迅速起身,随手丢了手里的线团和竹签,走到沙发那里,抱起沐远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她走到窗户那里,拉开窗帘,母亲通常喜欢拉着窗帘织毛衣,她怕被外面干扰,沐远趴在母亲的肩上,小脸蛋紧紧贴在母亲的脖颈上,闻着母亲身上的味道,混合着洗衣粉水果味的清香,
“你看,外面风很大吧,”母亲把沐远站立在窗台上,双手扶着她,她紧贴着玻璃朝外面看,院子里干干净净着,一块一块褐色的砖,规律地摆放在一起,台阶角落那里是父亲悉心照料的葡萄树,每年冬天他都会把一根一根的葡萄枝一圈一圈盘起来,然后叫母亲踩在上面,他会拿绳头一处一处捆紧,最后弄好了不过一个直径大约一米,高约三四十公分的圆柱,然后他会那草编的帘子盖在上面,一层一层的,每次做这个事情,沐远都站在一旁看着,手里拿父亲挑剪不要的葡萄枝玩。
沐远看着台阶旁边的小花园里,角落里,她前些天插了一根小小的葡萄枝,父亲告诉他只要插进泥土里,来年就会发芽结葡萄。沐远看着小小葡萄枝在风里坚挺地站立着,她仿佛看到那一小枝瞬间变作茂盛的葡萄树,结好多好多的葡萄,就像父亲那棵葡萄树一样。
一只小鸟飞过,
“妈妈,一只小鸟!”沐远兴奋地叫出来,
“是啊,是一只麻雀,”
“它要去哪里?”
“回家找妈妈啊!”
“它的妈妈在哪里?”
“在家里。”
“就像我们这样的家里么?”
“是,只不过它们的家是用树枝做的,”
“那会不会被风吹了,”
“不会,”
“为什么?”
“就像我们的家永远不会被风吹了一样啊......母亲双手托举着沐远。
突然一声刺耳的碎裂的声音,是一只玻璃杯,就放在沐远的小脚丫很近的位置,沐远突然放声大哭起来,转过脸看着母亲的眼睛,
“没关系,没关系的,来来,我们下来吧,”母亲抱着沐远走到发那里,再一次把小姑娘窝在沙发里面,母亲蹲着身子在那里收拾,奇怪的是,这次沐远再也没有哭,没有说自己急,就算40分钟过去,她还是静静坐在那里,看着自己米色的小袜子,此时此刻,母亲已经开始做晚饭了。沐远一直在回想刚才的声音,小鸟,褐色的砖,葡萄枝,她觉得很好,她喜欢刚才的声音,母亲身上的味道,刚才的一切,房间里的暖烘烘地,能听见火炉里轰隆隆的煤炭燃烧的声音,顺着烟囱化作一缕青烟飘上天空。
再过几天就进入腊月了,母亲说过只要进了腊月,就要准备过年了。沐远不知道什么是年,她只记得过年的时候可以和很多的其他孩子玩各种颜色的气球,可以在小姨家的大床上和表弟表妹蹦蹦跳跳开心的玩,她很喜欢。
邻居家的玲玲阿姨沐远很不喜欢,因为她有一次当着她和母亲的面直接说沐远怎么长这么难看,母亲当时抱了沐远转身离开,还甩了一句话,“我觉得我的沐远是最可爱最心疼的”。从此沐远便很讨厌那个女人,但是她脑海里总是那句难看的话,从那以后她时常觉得自己很难看,她不会太主动跑到很多人面前,她害怕再听到同样的字眼。
父亲母亲的房间里有一个表,梨形,边缘花纹状,有凸起,紫色,整个表盘是米黄色的,黑色的数字,一个一个追赶着,仿佛永远没有结果,最终凝滞在那个平面上,无望着等待着指针降临它所在的方位,
“妈妈,这是什么?”沐远指着表盘里的那三颗红色的汉字问,
“红楼梦。”
“红色的楼么?在里面做梦?”
“你看旁边,是不是一座红色的楼,”母亲指着汉字旁边的图案,的确是红色线条勾勒的楼,
“妈妈,人为什么要在红色的楼里面做梦?”
“啊,这,红色的楼,做梦,梦一场......”母亲仿佛在自言自语,没有正面回答沐远的问题。
一天清晨,沐远醒来,踢掉盖在身上的被子,看爸爸妈妈的被子都整洁地叠在一起放着,开着一个小灯,天还没有完全亮,她穿着小短裤,小睡衣躺在床上,是爸爸妈妈中间的位置,三岁以前,沐远一直和爸爸妈妈一起睡,以后她和姐姐在一张床上睡觉。
沐远盯着房屋吊顶,单调的白石灰方块,简单的花纹分布,时间久了,有微微泛黄,她看着一块一块的方块间的线发呆,仿佛瞬间眼睛、耳朵、鼻子、嘴巴都已经不存在,她瞬间心间泛起一种莫名的疼痛,或者是一种涌动,那种感觉,就像每次在梦里看见母亲坐着陌生男子的摩托车从她身边飞驰而过,她拼命地跑,追赶,呼唤着妈妈妈妈,但是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她随手捡起路边的是她便往摩托车的方向扔,但是母亲还是离她越来越远,最后消失,沐远大哭,梦醒,这样的梦总是重复。她记得这种感觉,清晰,真实,虽然她那时候不过三岁。
沐远突然泪流满面,爸爸妈妈都不在她身边,但是就算妈妈突然走进房门,那又怎么样呢?沐远还是觉得难过,她想,为什么世界上我总是我一个人,我有爸爸妈妈,姐姐,爷爷奶奶,但是我还是自己一个人,我该怎么办?沐远想着这些,难过的泪水汹涌。一个三岁不到的小孩,怎么会突然心间澎湃这样原始的,剧烈的,难以抑制的难过呢?
听到声音,是母亲的脚步声,沐远心里竟然生出一个怪异的想法,她突然很想母亲,但是她又不愿意见到母亲,此时此刻。但是这种感觉仅仅持续了三秒钟,她瞬间听觉恢复,烟囱里轰隆隆的,是火在燃烧,外面风应该很大吧,她使劲往后仰着脑袋,看到了那个表,仿佛一只倒着的梨,她清晰地看到红楼梦三个字,还有那座红色的楼,她想那座楼里面的人究竟在做什么呢?闻见一种味道,是母亲在火炉上熬的大米稀饭的味道,还有馒头微微烤焦的香味。
沐远停止了哭泣,刚才的那种感觉瞬间消失了,但是她清晰地记得。
“醒啦!”母亲从外面走进来,把手套扔在沙发上,在火炉上烤了烤手,走到床边,没有脱鞋,右腿跪着蹭到沐远身边,两只手伸到沐远跟前,
“走啦,咱们去花花(尿尿)啦!”母亲左手拦着沐远的腿,右手拦着沐远的背,
“救命啦!你的手好冰啊,像冰,”
“啊,还是冰啊,哈哈哈哈,”母亲抱着沐远出门。
一天一天沐远长大,她永远记得那个冬天的清晨,那一瞬间泪流满面,毫无缘由的剧烈的疼痛,还有那座红色的楼和未知的梦。她还记得那天母亲的手很冰凉,触到她的皮肤上,化作一股巨大的暖流,瞬间迸射到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那个清晨,仿佛混沌地存在于另一个时空里,虚空而本质。
沐远8岁的时候,和姐姐在院子里玩方格,脚底下踩玻璃球,她总是玩不好,姐姐一直很厉害,玻璃球跑了,她追着满院子跑,在院墙的角落里,球停了,沐远蹲着捡起来,抬头看姐姐玩,却看到了头顶的天空,湛蓝,清澈,高原地区秋季的天空一贯如此,沐远看的沉迷,
“姐姐,天空有多大?”
“啊!大得没边,”姐姐顿了一下,说完又继续低头专注地玩方格,
“大得没边是多大?”
“就是没边的大啊,”
“那是有多大啊?”沐远追问,
“无边无际,你课文里面没有学吗?”姐姐仿佛显得有点不耐烦,
“哦,无边无际啊,”沐远一直默念无边无际,但是她还是困惑。后来她问别人同样的问题,但是还是同样的答案,于是失望,她停止了追问,但是从没有停止思考,没有边边,没有边边,究竟是怎么样呢?这个问题,跟着她一天一天成长。
初二地理课上,老师说咱们生活的地球在太阳系范围内,除了地球,还有几颗星球也同样和地球一样绕着太阳周而复始的旋转,永不停歇,沐远当时脑海里呈现出一幅画面:有一个人,没有面目,背着身子站在地球上,她当时想到一句话:那我们人岂不是很孤独,在这星球上。那天她在日记里写到,人原来是孤独的,虽然有十分爱我们的爸爸妈妈,姐姐,爷爷奶奶,有朋友,写到这里的时候,她瞬间觉得无助,不知道这个问题要对谁说,当然她绝对不可能对爸爸妈妈说的,这是她当时的想法。
沐远高二的时候,喜欢上班里的一个男孩子,一般身高,别致的发型,坐倒数第二排,平时多穿浅色的休闲运动衫,偶尔会很突然地穿一身黑色的西装,皮鞋攃地光亮。很多的时候,那个男生都在笑,他不爱学习,他跳街舞,玩乐队,打篮球,吆喝班里的学生唱KTV。他学习成绩一般,但是老师们都很喜欢他, 语文课上,老师总会以他的作文为范本给学生讲解如何书写。
沐远总是疏离班里的学生,她默默地关注那个男生,她看那个男生怎样都好,笑起来很好,走起路来很帅,跳街舞的样子很酷,打篮球的时候很阳光,可是沐远也只能默默地关注他。
高三毕业典礼结束,沐远在一曲《友谊地久天长》中泣不成声,她看着身边的同学高兴de欢呼毕业,可是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她看着那个男生的背影,那天她坐在那个男生后面的位置,教室里,她在前排,她每次偷偷看他的时候总会假装看其他的位置然后不经意间瞄一眼看他在干嘛,那天她坐他后面,但是只能看到背影,或许他们也只能如此发了吧,她只能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沐远大哭,放声大哭,坐在自己的凳子上,典礼结束,大家相继离去,沐远还呆在那里一动不动,因为他还在那里。高考,分别,离开,他们再无半点交集,沐远在她的城市,生活,学习,一天一天度过,很难再想起那个男生,但是那种暗恋一个人的痛,她永远记得,她永远记得在那张小床上流的泪,那是思念从身体里流出来的样子,她不再想念那个人,她只会在每每想起的时候心疼当时的自己。
大二的一个夏天,沐远切切实实地尝到了孤独的滋味,她躺在草坪间对着天空沉默。她一个人,看书,学习,走路,走很多的路,在雨天走,在下雪天走,不停地走,想起和另一个男孩在某个冬天的夜晚,被男孩抱着窜进文科楼旁边的小树林,两个身体靠得那样近,拥抱间几乎没有缝隙,她的唇叠在男孩的唇上,亲吻,脖颈也被翻来覆去地亲吻,
“沐远,你知道你究竟有多好么?”男孩贴着沐远的耳朵说出这句话,沐远没有回答,只是在哭,不停地哭,除了她的父亲,在这之前,她从未在任何一个男人怀间停留,她一动不动,身体僵硬地,像一根雪地里的木棍,冰冷地支撑在男孩的肩上,她始终没有睁眼,
“我一定要和你在一起,我们会幸福地!”沐远睁开眼睛,和男孩的眼睛只。2.5厘米的距离,她感受到男孩嘴边的胡茬一根一根划着她颈部的皮肤,她抬头看天,树影间,月光浮动,宁静,涌动,她感受到男孩拥抱她的力量,几乎要把她捏碎了,她还是不住地流泪,她清晰地知道自己的心还是沉寂地,她丝毫没有怦然心动的感觉,她还是觉得孤独,彻头彻尾的孤独。
那天是她21的生日,男孩陪着她走了很多路,月光下,鬼魅着斑驳的树影,男孩亲吻了她,那是她的初吻。后来她记不清那天她穿哪件衣服,男孩有没有戴他的手表,她只记得男孩身上的味道,淡淡的烟味间夹杂着身体的味道,她喜欢自己泪水的味道,但是她自始至终都不确信自己那时候到底有没有真正喜欢过那个男生,或许是个无解的问题,就像那晚她闻见男孩脖颈间散发的味道时的那种感觉,不那么喜欢,但是暂且还能忍受,总之不那么清晰。
后来是沐远主动提出来要和他分开一段时间,原因很简单,她总觉得有种窒息感,不自由,那是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忍受的。男孩停在原地,深紫色的篮球服在夏季的热风里轻轻浮动,沐远转身离开,丝毫没有回头。从那天开始,沐远时时刻刻认真地和自己呆在一起,躺在草坪上午休,在广场附近的湖边做整整一个下午,听音乐,深夜听电台,夏天炎热的天气,她一个人对着墙壁打网球,汗水浸透她的衣衫,她也不在乎。她每天早起读英语,规律上自习,复习考研,沉醉在量子力学波粒二象性的问题里,思考这个世界,去图书馆看薛定谔的猫,看平凡的世界里的人,看诗人眼里的世界。她也时常默默流泪,在深夜室友已经沉睡的时候泪水一大把一大把地浸透脸庞的枕头,她时常觉得痛苦,觉得这个世界无解,她憎恨上帝创造这样一个未可知的世界在她面前,还让她看见,她偶尔想念那个男生,想念他曾经陪着她在车站等凌晨的火车,然后眼泪流下来。
大学毕业以后,沐远始终都是一个人,那些疼痛和孤独,伴随着沐远的生活轨迹不断变迁,累积,潜进沐远的眼睛里,化作她瞳孔的边界,触摸她到达的世界,那是她生命的坐标。更多的时候,她感受到的是欣喜,豁然开朗,偶尔也会纠结,痛苦,坍塌。她总是搞不清楚身边的那些人为什么总是那么快乐,好像他们真的很快乐似的,她为什么就快乐不起来呢?她只有在音乐里,文字里面,才会体会到一种真正的快乐,她书写,不停地书写,写她自己,写和她有关系的人的故事,她也写陌生人,公交上,马路上,旅途中的。她每年冬天都会去爬一座山,坐很久的火车,爬华山,走很远的路,看雪后的黄山,那些风景,照片无论如何也是拍不出来的,她努力看,用眼睛看,用鼻子看,用耳朵看,用嘴巴看,嗅每一个地方的气息,有时候看到某个地方,她会兴奋地掉下眼泪,觉得美,难过的是没有人可以分享,于是她写,不停地写。
即使这样,把这些年所有的孤独和疼痛都加起来,也没有沐远在三岁的那个清晨感受的疼痛来得剧烈,来的无法抵挡。24年过去,沐远仍然记得那个瞬间的感觉,无从描述。
27岁的时候,沐远再一次离开家,远远的,和母亲在人头攒动的车站拥抱,泪流满面,但是再也没有早些年离家的那种撕扯感了,
“我希望你是自由的,去你想去的地方吧!”母亲哭着说,沐远哭着说谢谢,转身离开。
一个人,只要被全然地接纳过,毫无保留地爱过,真正地体验过爱和被爱的感觉,她的世界就会是崭新的,她再也不会像浑身滴血的巨兽在荒无人烟的地带绝望地出逃,她再也不会无端地咆哮,她再也不会质问,她再也不会害怕,她再也不会担心,她再也不会拒绝太阳的光照,她再也不会害怕会被孤独吞噬。她会有勇气去拿生命去体验更加盛大的孤独,后来她才发现,她的孤独原来是一座美丽的花园,里面盛开着世界上最迷人的花朵,而不是悬崖峭壁间的岩石,生硬,锋利。她的孤独富足着她生命里的时时刻刻,爱,唯有爱,能见证这样的时刻。她也流泪,但更多的时候,是因为感动,感激,以生命本身为底色的感激,她感激自己出现在这里,她感激出现在她生命的每一个人,她感激自己被爱,她流着泪感激那个那个爱她的人。生命本就该这样的选择滋养着,只是曾经的沐远她不知道,她丝毫也不知道,原来可以这样,原来是可以这样的。
那个人迟迟没有出现,有些人来了,又走了,是沐远的选择,也是他们的选择。她的生命,现在简单到只有孤独,爱,和三岁那个清晨体验到的疼痛,仿佛命运击中般的疼痛。沐远曾经问母亲自己右边小腿那里为什么会有两个奇怪的图案,他们说是胎记,浅色怪异的线条走向,两个图案,形状有点相像,但是仔细看是不一样的,母亲说她曾经听说身上有胎记的这辈子来到这个世界上,是要寻找某个人的,害怕找不到,就在那个世界做了标记,今生他们遇见的时候,一定会一眼就能识出对方。沐远信了,她宁愿相信就是这样的,网页上解释的黑色素什么的她终究觉得无聊,她不想相信。
她还是写字,一如既往地写字,每一个有生命质地的时刻,都被她用一个一个的符号记录在纯白的书写板上,她敲击键盘,追赶时光的脚步,那些字一颗一颗地出现在面前,仿佛时光倒流般,凝滞在时空里,沐远的时空里,她给自己注册了一个账号,在那里写,不停地写,孤独来得有多凶猛,她敲击键盘的心情就有多涌动。她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听起来很怪,原木。这两颗字,曾经出现在她的梦里,一个人和她并行躺着,那个人,似乎是一个女孩,举着一张纸,遮挡着她的脸,放到沐远的眼前,她对沐远说:
“你记着,这个人一生的经历就是木原,”那个人说着话,把纸放近了些,沐远凑过去,纸面上写了好几排文字,其他的无论如何也看不清,只有木原两个字清晰地放在那里,沐远刚想要起身拿过那张纸仔细看,梦醒了,她很平静,清楚地记得梦里的每一个场景,她记得那两颗字,木原,但是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思来想去也不明白,于是她给自己取了原木这两个字做她的名字之所以要倒过来,她觉得梦总是反的,她给自己取这样的名字,总有一天她会明白这里面的含义。她之前叫山沐,她很喜欢山,木这样的字眼,而且这两个字都是她名字里面的元素,她觉得自己的名字干巴巴的,缺一点水,于是给木加了三点水,叫做山沐。
有些人,必须要出现的,而且是由预兆的。
那天中午,沐远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坐立身子,心砰砰砰直跳,她看着手机屏幕里的那个头像,瞬间觉得脚底发麻,身体经络倒置,手几乎颤抖着点开那个人发的消息:
原木你好,仔细看了你写的文字,非常棒,能不能得到你的关注呢?和你这样的人做朋友我会很开心的,等待你的回复,热爱文字的学生留言。
可能任何人都觉得难以置信,连沐远本人也觉得不可思议,就在前一天的晚上,那天她整夜失眠,好不容易睡着,又会突然惊醒,这样重复了至少三次,最后一次入眠,已经是凌晨三点十五分。好不容易睡着,又做梦,梦里,她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像一个工作间,放了很多电脑,有很多人,沐远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突然她看到一个男生朝她的方向走过来,面目清晰,最后停在她那里,什么话也没说,就是要做沐远的位置,当时沐远有点不高兴,但是她还是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然后他开始在电脑上敲字,沐远走到一边给他拿水果和饭给他吃,她站在他身边,之前的不高兴完全没有了,安静地看着他的侧脸。清晨醒来她还觉得奇怪,这个陌生人究竟是谁,那张脸怎么会那么清晰的出现在她的眼前,她清楚地记得。
真正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甚至觉得有点恐怖的是,此时此刻,手机屏幕上留言给沐远的那个人,小小的头像,侧着脸的样子,竟然和沐远梦里见到的那个脸一模一样,他的名字叫黎飞。沐远颤抖着手敲了一行字发送过去:
OMG!无论你相信与否,看到你的头像,我真的惊讶了!昨晚梦境里,出现一个陌生人,早晨醒来清晰地记得那个样子,看到你的脸,简直一模一样,我真的,天哪....
“什么?不会吧!”
“我也震惊啊,朋友,你怎么突然出现在我的梦里的,”
“看来我是你的梦中情人,哈哈!”
“求你不要笑了好吗?此时此刻,我很难过,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我想大哭。”
“?啊?”
沐远没有再回复,点开了那个人的微博链接,摩羯座,竟然和她一个星座,生日只和她差了四天,沐远三岁那年,黎飞出生,看了他所有的微博,
“为什么你的故事里会出现木原这个名字?”沐远发送消息给黎飞,
“觉得很特别,你为什么叫原木,这么奇怪的组合,我以为只有我用,”
“这两个字曾出现在我的梦里,不知道什么意思,就用了,”
“这么巧,我以前写过一个叫水木原的人,”
“你究竟是什么怪物,我要疯了,真的要疯了,你所在的地方和我只差半站的距离,你为什么要在12月26号那天同时看那两部电影?”沐远想着自己,去年的最后一天,她一个人在电影院看完了那两部电影,凌晨一点才回到房间。
“你该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原木姐姐,”
“不要叫我姐姐,叫的我心痛,疼痛,姐姐在我这里是很神圣的字眼,我承受不起,”
“那我叫你原木吧!”
沐远再没有回复,那天整整一下午,她搜索黎飞的所有信息,出过书,爱摄影,自己做公众号,爱打篮球,他的故事里,有一个男孩叫勺子,有一个女孩叫木子。沐远最近写的故事里,主人公的名字,取了黎这个字,当时并没有多想,只是这个字突然冒出来。
“木子勺子是谁?”晚上,沐远发消息给黎飞,
“是我故事里的男女主角。那是以前随便写的,”
“我从来都不相信哪个文字能随随便便写出来的,绝对是真实的发生,就算不是你本人,在其他的某些人身上,肯定是真实的发生过的,”
“我回到家会继续看你的每一篇文字的,”
“随你。我今天一直恍惚,搜索你所有的链接,总是想起梦里的场景,你或许还是不相信,你这张脸,就那么清晰地出现在我的梦里,你究竟是谁?当然就算你完全不相信这也丝毫没有关系的,但是我还是要说,世界总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神秘的链接着,在这种力量面前,人总是显得很无力,混沌,无可奈何。”
“有时候的确是这样,你的文字真的很棒!”他又重复沐远的话,
“这里有很多人留言,但是我从来都没搭理过,我总觉浪费时间,但今天竟然莫名其妙点开留言看,”
“能不能在我的公众号发布你的文字?关于稿费,我会适当给你一些,但是不会很多,请见谅,因为我目前还是学生,只能用摄影赚的钱去做这件事情,”
“你,不要给我发稿费,我不要,你好好搞你的摄影吧,”沐远几乎哭泣着敲击这些子过去,
“或许你还是不相信,我只要和你说话就会泪流满面,脑海里全是梦里你的样子,听了你分享的音乐,我一直都很喜欢那首歌,你究竟是谁?”
“啊,不会吧?原木姐姐,我刚开始还一直以为你在开玩笑呢,对不起,”
“我渴望你幸福,真正地幸福,快乐,真实地活着。如果你觉得我是疯子,神经病,我也丝毫不在乎,这是我此时此刻的真实想法,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内心深处一种无法抑制的难过,疼痛,可能我病了吧,或许我们在很早以前就认识吧,”
“对不起,或许咱们上辈子就认识吧!”
“你不用说对不起,是我自己的问题,完全是我自己的问题,”
“我考中科院的研究生,但是没考上,之前有点沮丧,现在好了,”
“那么多学校,你为什么偏偏要考中科院,我当时本科毕业也考中科院,但是也失败了,你为什么总是和我做类似的事情!你究竟是谁?”沐远些许神经质的说这些话,心里涌动着的那种感觉像极了三岁的那个清晨,那个瞬间,她感受到的深彻的难过,穿透时空里一切存在。
“今天我想发表你的文字,其实我是不舍得分享你的文字的,但是又矛盾地想要给别人看,希望你不要介意,关于稿费,我还是给你一些吧,”
“我不要,”沐远觉得难过,流泪,
“不行,”
“我只要五毛钱,”
“啊?”
“我只要这么多。”
沐远从来都没有这样过,她是理智大过天的摩羯座女孩,但是今天,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她说的那些话,她的那些真实的感觉,她自己也控制不了,
“什么时候有时间我给你拍一组照片吧,”
“我一定要见你!”匪夷所思的,秒回了这样几颗字,一反常态的,她只觉得心在咚咚咚跳,从中午到现在,一直如此。她心里有一种很强烈的想法,她想要见到他,立马,她要见到他,一定要见到他。她要穿那条裙子,踩着高跟鞋,和他坐在一起,她想要知道他所有的过去,她想要和他说话,她想要和他做爱,使劲地做爱,把自己的第一次给他,无论他怎么看她,她都不在乎,她就想这么做,她就要和他在一起,真实地联结在一起,穿越时空的阻碍,这是她真实的想法,黑夜为见证。
第二天清晨,沐远一醒来,就拿起手机发送了一条消息,
“今天忙么?我想要见你。”对方没有立马回复,沐远放下手机去洗澡,洗完回来,还是没有回复,于是她穿了运动服出门,背着网球拍,跟着教练在球场挥拍子,中场休息,沐远看了手机,一条消息,
“十分抱歉,今天有人约我拍照片,回复有点迟,是因为我进醒来得有点迟,”看着这条消息,沐远没有回复,心里仿佛堵塞着一种难以言状的情绪,她放下手机,拿着拍子,冲进球场,全神贯注地回击每一个飞将过来的球,她使劲全身的力气挥拍,教练提醒她可以不用那么强的力量,会很累的,她不听,继续猛烈地回击。
“姐姐,之前你问我,是白天出生的还是晚上,我妈妈告诉我,我是清晨出生的,六点半,”中午黎飞发消息过来。沐远回想起三岁的清晨,仰着头看那个表的时候,三个指针是重合着,最长的那根,是白色的,在最上面,压着其他两根针,放在中间那颗字的位置,正好是楼字,也刚好在那座红色的楼的中间,她那时候还不会看时间,但是她清晰地记得那个特殊的位置,后来她知道了,那是六点半的意思。
就是在那个时刻,她突然觉得难过,因为刚好就在那个时刻,有一个人也来到了这个世界,生硬地拽去了沐远一部分的灵魂,从那以后沐远生命里总是缺失着一部分,无论如何也没法治愈,她一直都没有轻易地把自己交付给任何一个人,她总觉得她需要等待,她总觉得那个人会出现,一定会的,那天中午,她仿佛宿命般的知道,她已经没有任何选择了,就是这个人,一定就是这个人!她哭,她流泪,她难过,仿佛要把过去所有的等待都要让那个人知道。
沐远一直没有回复黎飞的消息,他一直在说自己读了她文字之后的感受,沐远呆呆的坐在那里,感觉到心里早已泪流成河。下午两点,黎飞又发了一条消息,
“姐姐,节日快乐!”沐远看了看日期,今天是5月20号,她不知道怎么回复,看着那些字沉默。
“谢谢姐姐分享的那些音乐,我非常喜欢,每一首都喜欢。
你怎么没有回复了呢?是不是我说错什么话了,对不起啊,
谢谢你!
很开心和你说话,真的。”
沐远看着这些字眼,只觉得心口一阵一阵疼。她觉得她和这个人,仿佛隔了整个宇宙的距离,那个人,他从来没有见过,但是她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宿命般地想要和他发生联结,她也觉得自己荒谬,但是她没办法控制自己。
此时此刻,她疯狂地想念那个人,或许这就是命运吧!她想到黎飞在文字里曾写到到这样一句话,为了遇见那个人,你才奇迹般地出现在你们相遇的地方。那个人,他仿佛什么都知道,但是他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沐远的命运就在这里翻云覆雨。
母亲打电话过来,沐远泣不成声,她想要母亲还像那天清晨那样,同样地出现,冰冷着双手,带她离开那片混沌的荒芜,托举她全部的生命,可是啊,母亲,此时此刻你又在哪里呢?你究竟去了哪里呢?难道你不再爱我了么?为什么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孤身一人,母亲啊,你告诉啊,人为什么要在红色的楼里面做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