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复读那年,偌大的合堂教室里,课桌椅被塞得水泄不通。高低不一的桌椅板凳之间,一个个或瘦小或魁梧的身躯,被管束得服服帖帖的挺拔。现在想起来,这或许是我们那些小孩子很少有弯腰驼背和近视的原因吧。
印象里,那个深冬的每一个夜,都黑得出奇,冷得出奇。
下了晚自习,我们翻出自己”厚厚的习题集,埋首奋笔疾书。每天回家,都会到十一点多。结伴往返的,只有一个同伴,是村里一位本家哥哥,一位质朴敦厚、最该言谢而记忆里却不曾说过一声“谢谢”的哥哥……
那天晚上,和往常一样,在教室里开过夜车,十一点钟的样子,我和哥哥走出校门西行,走过学校围墙外几百米的一段小路,左转向南,拐到回家的那条田间小路上来。
记忆里,没有风。万籁俱寂,只有无边的黑暗。我们俩一前一后,深一脚浅一脚地疾行。
走到距离身后的学校三百米左右的地方,前面一道刺眼的手电筒的光圈迎面晃过来。越来越近,近到眼前时,黑暗里还有一道明晃晃的刀影。我俩有点蒙了,但并没怎么不慌。
“哪个村的?”那个黑影,个子不高,身材偏瘦,凶巴巴地。
“华佗庙的。”我镇定地回答。
“认识**么?”黑影问道。
**是村里出了名的“二流子”。初一的时候,还在公审大会上被游街示众。避之不及,我们怎敢和此等人有什么瓜葛?
“不认识。让我们过去。”我说。
“那认识**么?”依然是一个同样角色的人物。
“不认识。闪开,让我们过去!”单纯的我们,并不知道如此干脆的回答,让那黑影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你,走!她,留下!”明晃晃的刀影对着哥哥。
黑暗里,我感觉到,哥哥的手推了推我的胳膊,示意我快往学校方向跑。
他们真的动起手来,哥哥会大吃亏的!我退后一步的同时,迅速抓起了哥哥的手。我们一路狂奔,向学校方向的村子跑去。
跑啊,跑……
风,在耳边呼啸着,在脚底下裹挟着。我们像踩了风火轮,比风跑得还要快。
休眠的麦田里,有许多挖过土的壕沟,记不清几次,我们一路跌倒,立即又像弹簧一样迅速弹起,奔跑,跌倒,奔跑……那黑影有没有在身后追赶,我们没有时间回顾。
只有奔跑。
没有呼吸,没有思维,甚至没有恐惧,没有时间的流,什么,都没有。天地之间,只有暗夜,只有我俩,似疾风一样,奔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一直跑到姐姐家的大门口,姐姐姐夫把我们送回家。 从此,我再不走夜路。
想家了,就回家吧。走在无边的田野里,浓浓的麦香浸润着流浪的疲惫。夕阳西下,余晖中,恍若又看到敦厚、淳朴的哥哥的后影,温暖,悠远,恍若前世。我对他道过谢么?不记得。时隔经年,这份深厚的恩情,让我如何言谢?
故旧,在与不在,过往的岁月,都永远在那里驻足,翘望——来路与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