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想做一个流浪的异乡人》
村子里常有流浪的异乡人,有时是蹦爆米花的老头儿,有时是耍猴子的中年男人,有时是登缸吞剑的少女……
蹦爆米花的一般都是孤独的老头儿,一般都是秋天或者冬天一个人出现在村里,老槐树下、石碾旁、小学校门口、打麦场的麦垛边,随便的一个背风的地方,只要生了火,不一会儿功夫,葫芦一样黑乎乎的压力锅“嘭”的一声,白花花的爆米花就塞满了长长的口袋。爆米花香甜的味道引得孩子们鸟雀一样围了过来,再“嘭”的一声,孩子们吓得捂着耳朵如受惊的麻雀一样呼啦啦四散奔逃,而后重又围拢过来……“跟爷爷走吧,管你吃个够!”老头儿一脸的漆黑,说话时漏出来黄黄的牙齿。也许真的跟着他走了,会有吃不完的爆米花,有一次我就跟着他走出了村子,他说,“回去吧,你妈在喊你回家呢!”
老头儿有时在村里会呆上好几天,夜里就睡在村里的饲养室里,孩子们就围在他身边听他讲《岳飞传》、《杨家将》、《隋唐演义》。老头儿肯定地告诉我们,岳飞其实没有死,他去了一个遥远的大山里,成了神仙。老头儿说,岳飞和秦琼比较,秦琼更有钱,因为秦琼的瓦楞金装锏是金子做的,比岳飞的枪值钱多了。
老头儿悄无声息的来,也悄无声息的走,放学回来,石碾旁只剩下黑乎乎的一片煤灰,老头儿不见了踪影。心里十分的失望,很羡慕老头儿来去自如的生活。
还有一对儿安徽放蜂的夫妻,男的40多岁,一点儿都不帅,女的20多岁,漂亮的仿佛八月的荷花,连走路都袅袅婷婷,村里的男人都看呆了。男的安徽口音,女的却是唐山话,村里人说,男的到唐山放蜂,女的迷上了他,就死心塌地跟着他天南海北的流浪。夫妻两人就住在村头一个孤零零的院子里,院子早些年住着狗蛋叔和淑珍婶,那年因为狗蛋叔打牌,淑珍婶上吊死了,就掉在大屋的房梁上,一年后,狗蛋叔也死了,据说是喝酒喝死的,也是在那间屋里。房子就荒了,放蜂的夫妻就住了进去。每年春天,他们就像燕子一样的飞来,荒凉的院子渐渐有了生气,院子里飘着炊烟,屋檐下挂满了红辣椒和玉米,有时屋顶上晾晒着男人或者女人的衣裳。春日暖暖,更多的时候,是女人在屋顶晒被子的身影,树荫 覆盖的房顶,一床东北大花布的被子散发着家的气息……
再后来,放蜂的安徽男人身边不见了那个女人,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中年的女人。村里人说,中年女人是男人的老婆,把年轻女人打跑了,也有人说,年轻女人厌倦了漂泊的生活,回唐山了,还有人说,男人根本就没老婆,那个中年女人是男人在峨眉山放蜂时认识的,女人原本有家有老公,喜欢他就跟他私奔了。
村里的女人说起放蜂的安徽男人,多是“挨千刀”的一句,但我看出来,她们都打心眼里喜欢他。好像是有一年的六月吧,槐花刚落,安徽男人收拾东西要去延安赶花季,第二天,村里的 “村花”红玲姐也不见了。留下那个中年女人一口的四川话,在骂他“没良心”的。
母亲就常常这样骂父亲,村里的女人都这样骂自己的男人。但在我,却很想跟着放蜂人四处流浪,有山有水看着,有花有蜜吃着,有数不清的艳遇等着,也许,大约男人都没良心吧。
那一年,秋天了,村里来了两个耍杂技的女孩,大的十八九岁,小的十四五岁,姐姐把明晃晃的大刀片子舞得密不透风,刀把儿上三尺长的红菱子如雨后的彩虹,看得我都呆了。大刀舞罢,姐姐双手抱拳一揖,“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各位叔叔、大娘、婶子、伯伯,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小女子这厢有礼了!”一番话赢得满场喝彩,妹妹一个小布袋开始挨家挨户的要粮食,小嘴巴“叔叔、大娘”的叫着,小布袋不一会儿就装满了玉米、绿豆、花生啥的。夜里姐妹俩就住在村支书家里,没多久,姐姐就和村支书的儿子结婚了。姐姐是东北人,我们都喊他丽萍嫂子,如今丽萍嫂子都五十多岁了,丽萍嫂子说,“那时候穷,没办法,谁让你建国哥家有饭吃呢!”我家和丽萍嫂子住一条街,跟着丽萍嫂子我也学了些“三脚猫”的功夫,《少林寺》电影流行那阵子,我13岁,是村里孩子们的 “老大”,很是潇洒。
这些都是多年前的事了,说起来恍若隔世,转眼我已是人到中年,为人夫、为人父,上有老、下有小,心里累了苦了,便忍不住有“流浪”的念头——是蹦爆米花的,就给孩子们快乐;是放蜂的,就天南海北的漂泊;是练武的,就路见不平一声吼……
做一个流浪的异乡人多好,无牵无挂、想走就走、想来就来,至少,在别人的眼里,异乡人是那样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