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般痴狂一笔勾销,此去无言谢你相忘,山水浅绛处许你放下。
——霍尊《不送帖》
1
凌晨一点,若木抵达丽江三义机场。夜色弥漫,将她一整日的疲惫没在鲜人的马路。手机提示音响起,浮现辛澄的名字,他写:你在哪儿?
若木按下关闭键,独自走到卫生间,将头埋在抵着白色瓷砖的臂弯。身侧是熙攘的人群,旅行团结队走过,接机的父母不住观望,工作人员殷勤地回答旅客的问题。若木只是伫立在那里,想着二十几个小时前,辛澄携着一名女子的手笑说:“之前和你提过的,子君。”
这个小时候唤作“哥哥”的男子,早晨牵着她的手穿过很长很长的街道去买她爱吃的豆浆,夜幕降临时带她回家,直到家中灯火漫起,父母朝他微笑。过年时买很多烟花,举着卷纸般的花火,星辰坠落,三山四海举国欢腾。
小时,听大人说的最多一句话:阿澄,照顾好妹妹。
时间久了,便觉得阿澄是自己的。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那日,若木顶着整个城市的阴雨,看到辛澄携着子君的手,从风雨如晦施施然步入美景良辰。那双曾为她折枝、拨发、写题、撑伞的手,在大雨中被侵蚀彻底。
凄风苦雨撕扯着城市逼仄的空气,行人瑟缩,眼神空茫如大雪灌顶。寒风渗进衣襟,若木捧着脸,掌心的血液静默流动,万籁俱寂。
忽然想有阳光倾身。若木蹲在路边,买了去丽江的机票。
2
不必担心。若木打出四个字,在凌晨三点按下了发送。
觉得困倦,身体的能量被抽得一丝不剩。月光透过素色的薄纱窗帘,碎成一粒一粒的光点,被单余一片春风不度的旷野。若木直直栽进枕头,抱着胭脂色的靠垫沉沉睡去。梦中,大雨滂沱,她站在川流不息的大街,被淋成孤立无援的鱼。
泪沿着面颊暴露在月光如水的夜。她已睡去。
3
醒来时,天光明媚。屋檐的青瓦色泽一点点剥落,藤萝缠绕着栏杆,店主的边境牧羊犬嗅着刚开的花朵,一派虔诚安好的姿态。
若木随手扯过一条披肩,打开了房门。猝不及防地,那只边牧扑到她怀里,黄色的毛发蹭着脖颈。若木抱着它,一扫阴霾。
“睡得还好?”店主微笑走过来,是一位年轻的男子,举止清雅干净。
“很好。”话音刚落,阳光便穿过屋檐的间隙洒了满脸,店主黑白的外套上一层一叠,浅浅淡淡。
他叫松烟。
“今天想做些什么?”松烟抚着边牧乖顺的头,笑起来的时候阳光都在面颊打旋摇曳。
“晒太阳。”若木仰起脸,任由阳光侵略每一寸肌肤,一呼一吸,尽是平静安和。
风摇摆着穿过庭院,天竺葵淡淡的香气,藤萝垂下,在若木发间逡巡生姿。边牧在院中嬉戏的铃铛声,偶因欢快的一两声吠鸣,在空气中丝丝入扣,骨血交融。
若木随松烟在院中坐下,看他焚一炷香,青烟袅袅,蜿蜒而上。是檀木的香气,清淡不妖冶,渗透不侵略。而后,拨少许滇红,青色瓷杯承接微绯的茶汤,清香淡出,与檀香密密交织,相互谦卑层叠,无任何固执相倾。
整个过程,松烟皆是秋云般的薄淡清澈。
手机再次响起,铃声是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
响了没多久,若木挂断。辛澄的名字在屏幕上黯淡下去,最终化成一片漆暗。
对面的松烟递来茶盏,眉目间山清水秀,春和景明。
又是一条消息:“自己注意安全。”
六个字罢了,若木却感受到辛澄的无奈。他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猜度若木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