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10年注定会成为让我难忘的一年,而这一年的端午节也一定会是我过的最难忘的一个端午节。当端午节的上午和家里通电话时,妈妈告诉我姥爷去世了。一时间大脑里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语无伦次地说了些什么,只记得电话那头说“不用赶回来,时间来不及了”。无意识的挂上电话,泪眼朦胧中仿佛又看到他老人家那佝偻着腰行走的身影,走近了、走近了……他抬起头用浑浊的双眼费力地端详着,半天才用几十米外的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叫着我的小名,脸上那岁月的沟壑中分明有着不敢相信的犹疑和一丝孩子般的笑容……
2.
生在旧社会的姥爷给地主当过长工,也被国民党抓过壮丁,因为善良的他见不得那残忍的杀戮而又偷偷跑回了家。以一己之力养育了六个孩子的姥爷早早的就驼了背,我知道那背的是无尽的责任和对子女如山的疼爱之情。直到长大了,我才从妈妈那里得知姥爷并不是妈妈的亲生父亲,而是三叔。三年困难时期,妈妈的亲生父母都饿死了,看到哥嫂撇下的两个孤儿,姥爷没说二话就主动挑起了这份责任,直到把小舅和妈妈两个人抚养长大成家立业。妈妈常说姥爷不是她的亲生父亲却胜似亲生,他们兄妹二人这一辈子也还不清姥爷那如山似海的恩情。
3.
也许是因为我喜欢安静的性格,或者是我比较喜欢读书,在众多的孙辈中,唯有我和姥爷相处的最为融洽。姥爷的家在村子的两道寨沟中间,门前屋后都是一年四季翠绿的竹子,而那里就成了我和表兄妹们的乐园,在里面捉迷藏、爬竹子,玩得是不亦乐乎。而最难忘的还是坐在姥爷的旁边,看他一边用那双粗大却不失灵巧的手编着竹筐、竹篓,或是用高梁杆做一个好看的蝈蝈笼子,一边天南海北地给我讲故事。从识字不多的姥爷那里我第一次知道了《春秋》,知道了伍子胥的一夜白头和快意恩仇,知道了孟姜女哭倒万里长城,也知道了姥爷曾经历过的那场战争。爱听故事的我总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姥爷手里不时变幻出一个个好看的竹篾花样,听着那遥远的故事,竹叶间洒下点点斑驳的阳光,在五彩的光线中,我那幼小的心灵就沉浸在了历史的长河中。
4.
在记忆中,最多的还是姥爷那背着布袋在星光下赶路的情景。小时候因为家里条件不好,农闲时爸爸就四处外出揽活做工,家里就只有妈妈带着我们姐弟三人,而我们的吃穿住行都成了姥爷无尽的牵挂。姥爷家离我家差不多有十里路,当时已是六十多岁老人的他总是五更就起身,背上背个长布袋一步步丈量着乡间静谧的小道。那个布袋子里,夏天装的是瓜果,冬天装的是粮食、棉衣;更有一次让我们惊喜的是姥爷从里面掏出一只全身雪白的小狗,还没有起床的弟弟跳起来抱着它就再也不愿松手。直到我们渐渐长大,家里的境况好了一点,而姥爷也是快八十岁的人了,一个人再也走不了这么远的路,想我们了也只能是让我们在放假时去看看他。
5.
自从到外地读书后就更少见到姥爷了,毕业后又去大西北服兵役,复员后没有在家停留几天就又到千里之外的广东工作,在家里的日子屈指可数,更不用说和姥爷见面的次数了。而自从前几年姥姥去世后,姥爷平日没了说话的人,更是日见衰老。最后一次见姥爷还是在去年的春天,在阳春三月老人家还穿着厚厚的棉衣。因为只有大舅一个人照顾他,衣服已脏的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只有两个老头子的家里是光线昏暗,乱得一塌糊涂。本来眼神就不好的姥爷现在更看不见了,耳朵也背得利害,和他说话要象吵架那么大声他才能听见。所以他也只有从我们的身型上大概分辨出面前的是我还是弟弟。当我们说话小声他听不到时,也只是安静地坐在一边,用他那混浊的眼神不时打量着我们,并没有一般老人的絮叨和一丝的脑筋糊涂,满脸的皱纹中不时显露出一缕笑容。问他听到什么了,他却说“我听不见,看你们说得起劲,我看着高兴”。
6.
因为我结婚较晚,又一直没要孩子,这也成了他老人家的一块心病,不止一次他和妈妈说等我有了孩子,他哪怕抱不动、看不见,摸一摸小家伙也行,我让妈妈告诉他到时一定要接他过来家里住上一段时间。可是就差这十几二十天,姥爷你却没有兑现我们之间的这个约定。
7.
下笔至此,多年“有泪不轻弹”的我已是泪如雨下,任满脸的泪水横流却不愿去抹一把,就让心中的悲痛随着眼泪一起流吧,这辈子再也看不到你那熟悉的身影。在泪花闪烁的光影里,仿佛又回到二十年前那个夏天的夜——我躺在瓜棚的竹席上,让姥爷指给我看天上点点的繁星中哪个是牛郎星,哪个又是织女星?而如今谁又能告诉我,你是天上的哪一颗星?再见只能是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