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26

古城已成火炉,热爆了……

图片发自简书App


  下班有一阵子了,同办公室的几位早都踩着点下班,郭秩却一直坐在电脑前忙活没挪动,灯都没有去开,这工作似乎永远都没有做完的时候呢。远处的路灯亮起来时,窗外几棵小叶槐叶子浓密的罩在一起,枝蔓牵连,隐隐绰绰,如同中世纪武士的鬼影打在玻璃窗上,再映着郭秩电脑屏幕的明明灭灭,有点诡异。

  他停下手头的事情往外望去,傍晚路灯刚开时似乎都是橘黄暗淡的光,此时入夜后方呈清冷的白色,让窗外的那几棵小叶槐的影子更深刻更真实。郭秩似乎感觉到了一种力量若隐若现的朝他压过来,那力量来自漆黑的夜、厂区里的大楼、路灯的光、窗外的武士和他们手中浓密枝叶组成的斧子,而他只能埋在电脑微弱的光线里,握紧鼠标对抗,让它们无法靠近。一会儿那力量又变成了各种嘲笑的嘴脸,吐着口水朝自己压过来,仔细看都是认识的面孔,同事、亲戚、朋友,郭秩使劲把身体往电脑旁缩,电脑屏幕突然变成一张巨大的嘴朝他吞过来“啊......”猛的惊醒,一头冷汗,原来不知何时爬桌前睡着了,做了个梦。

    屏幕右下角显示22:45分,郭秩关了电脑起身回宿舍。单位给他们这些毕业没几年的大学生分的公寓楼,四十平左右的单间里还设计了小厨房和洗漱间,一张一米五的床,旁边还有个写字桌,郭秩至今仍记得拿上钥匙那天林欣像只花蝴蝶一般开心的在屋子里飞来飞去的样子。楼道里没人,只有长长的一排白炽灯,光线镐白仿佛要穿透一切,郭秩又想起刚才的梦,感觉身上竟然有些微微的疼痛。大步走到门口,开门前莫名有些期待,打开后又马上失落了,一切仍是早晨上班前的样子,林欣的东西打包好静静放在墙角,只有两个箱子和一个大包。一起生活了四年多,有那么多共同的经历和回忆,那么多牵绊不清,到最后真收拾出来却只有这些,等她有空时过来拿走,一撇两清。现实就像小孩子画画,画错了用橡皮擦掉重新画,可记忆是铅笔留在纸上凹下去的印痕,会一直在。

    郭秩一直想不清楚林欣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爱上别人的?他们从初中相识,后来他上了高中又上大学,林欣读了个中专出来后四处打工,后面几年倒是稳定下来帮一家服装店看店卖衣服,俩人一直不急不缓的联系,互相关心互相鼓励着一路走过来,再顺其自然的结婚。本以为这一生定也会这样走下去,会换个大房子,买个车子,生个孩子,再一起将孩子养大,一起慢慢变老。直到那天下班回家时,看见有个男人坐在小书桌前的椅子上,就是自己此刻坐着的地方,林欣坐在床边上,郭秩开门进来时二人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原本就不太宽敞的房间站三个人瞬间显的越发促狭。看着挨那么近站着的两个人,郭秩突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事情也果然很狗血的朝预感的方向发展了。男人是林欣上班的服装店老板,太太前年出意外去世后,多亏林欣的照顾才度过那段痛苦时光,之后讲的都是他们如何惺惺相惜,如何相爱,如何对不起郭秩,请他成全......林欣在哭,边哭边诉说着她的委屈,抱怨郭秩的不关心、木讷,抱怨在这段婚姻里看不到希望......

    郭秩脑袋一片混乱,并没有集中精力听二人在说什么,他好想伸手去帮林欣擦眼泪,再把她搂进怀里哄一哄,意识里右手已经伸出去了,可是再看这只手仍静静的攥在左手里。

    他突然想到以前看过的墨菲定律:“任何事都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如果你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么它就更有可能发生。”仔细回想林欣曾给他说老板太太去世的时候他在做什么呢?拖地还是洗衣服?这些活儿一直都舍不得林欣干,总说房子小家务也少,他随手就做了,可是干活时却忘了注意听她究竟说了什么。仔细想想这两年林欣是有变化的吧,比以前更时尚会打扮了,也比以前更忙了,而郭秩也忙,在大单位里想要往上走要么得有背景,要么就得真有才能,自己从农村出来,唯有努力实干做出点成绩来才行,夫妻俩都早出晚归往往说不上几句话,更别说心灵上的交流。甚至有天同办公室的大姐都在拐弯打探他们夫妻的事情,还好心提醒他多关注下老婆的行踪。林欣的变化他并不是没看见,却一直假装看不见不闻不问,其实就是怕有这么一天吧,可这一天并不会因为他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在沙子里就不会到来。

    郭秩又想到他的老娘,其实以郭秩的年龄原本母亲也不该很老的,可老娘又的确很老,近四十岁才生了郭秩这个老儿子,土地里刨食日子艰辛还是坚持把他送进了大学门,长期劳累就更显老了。还记得第一次带林欣回家,老娘又惊喜又疼爱,恨不得把家里最好的东西都端给林欣吃,临走还掏出手帕里包的一堆邹巴巴的票子硬塞给林欣,后来他们回来数了是2326元,太久了郭秩几乎都忘了这个数字,可是这一刻却突然从脑子里蹦出来,无比清晰。这两年每次打电话老娘都会念叨自己老了,怕见不到未来的孙子了,可林欣总推着说再过段时间,郭秩也觉得现在房子太小想再奋斗两年换了大房子再要娃,到时再把老娘接到城里来享享福。

    郭秩一直默默听着,没有表现愤怒或者悲伤,可是心里却有座城池轰然坍塌,关于自己的人生所构建设想的一切瞬时灰飞烟灭,这一切原本都是有林欣在的。他也不想表态说好,或者说不好,任那俩人说完离开。郭秩想扭头看看他们是不是牵着手走的?又兀自觉得自己可笑,看他们牵没牵手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也想伸手抓住林欣求她不要走,说自己有多爱她,发誓以后会好好待她多关心她。却像突然间被抽空了的皮球,连一丁点力气都没有,呼吸都感觉那么累。

    心痛,难忍的痛......这是郭秩后来唯一的感受,他想喊叫,想从窗口跳出去,甚至想到桌上那把水果刀,刺进去痛会不会少一点?而他最终只是默默蹲下身子,把心脏抵在床脚的位置,无声哭泣。此时他突然明白了爱情里真正撕心裂肺的疼痛竟是这么的寂静,只有自己知道那是怎样的一份痛楚。

  后来林欣又回来了几回,每回都是和郭秩谈离婚的事情。“俩人没有孩子,而且结婚这几年一向几乎都是各花各的,没啥经济纠葛,以前有爱什么都不计较,如今不爱了就该痛痛快快去把证办了,毕竟在一起一场好聚好散。”这是林欣的说法,而且开始几次回来,心里多少有些愧疚,都是好言好语的说,郭秩一直都没应允,再后来渐渐就没那份耐心了,偶尔也会恶语抱怨郭秩恶毒,故意拖着她,不想见她过好日子。郭秩也恨自己为何不能有尊严又干脆利落的把这个背叛自己的女人踢出去,从此两不相干,白天上班忙忙碌碌还好,晚上回来或者周末里便会有无边的寂寞和思念侵蚀。郭秩有一个珍藏的小纸箱子,装着几十封手写的信,是自打初中毕业后林欣写给他的,几乎每周一封,诉说着小女孩的各种小心思和情怀以及偶尔小心翼翼透出来的想念,这些信也是他枯燥的高中岁月里最大的期盼和慰藉;上大学后流行IC卡电话,校园里有好多插卡的电话亭,有多少个夜晚他傻傻站在某个电话亭下和林欣煲电话粥,冬天裹着旧棉衣冻的瑟瑟发抖,夏夜蚊子最多常常被叮的到处是包,但只要听到她的声音,就什么都不是问题了,如今还有一沓IC卡静静躺在小纸箱里;郭秩是个极念旧的人,他的小纸箱里还收着各种零碎的东西,上学时假期去看林欣的火车票、她们一起看过的电影票、还有他生日时林欣省吃俭用给他买的平生第一部手机,诺基亚的直板机,能打电话发信息,还能拍照,即便是像素太低拍的并不清楚,却是他此生收到过最珍贵的礼物,欣喜的一个晚上都没睡着,后来即使用旧了也舍不得扔,收到小纸箱里珍藏。

    林欣有一阵子没过来,郭秩竟有些盼着她来,说离婚的事也好,和自己闹也好,只要下班进房间时看见她在,或者听到她开门进来,他的心便是欢喜的,就仿佛她从未离开过,只是和以往一样下班回家。这样的想法时时折磨着他,郭秩一边觉得自己太没出息伤自尊,一边又时刻放不下林欣,如此一拖就是半年多。像他们这种单位里最不缺的就是八卦能手,即便没有大闹,也早已悄悄四散,人尽皆知。

    林欣再一次上门时,穿着很宽松的衣服,看着她隐隐突出的腹部,郭秩知道再也没理由拖下去了,他的的确确失去她了。俩人打车去办手续,郭秩习惯性打开后门护着林欣坐进去,自己坐在了她旁边,路上忍不住把目光移到林欣的腹部,那里面此刻正有个小生命在孕育,曾经恋爱时他们也甜蜜的讨论过以后要生几个孩子,想象过属于他们的小孩会是什么样子,他笑说要是女孩肯定又是个小林欣,漂亮调皮讨人爱,要是有个那样的小女儿,他做梦都会笑醒的。郭秩又想到自己的老娘了,没和她说闹离婚的事,上周打电话回家老娘又说抱孙子的事,说她眼睛近来越发不好使,真怕看不见孙子的模样。郭秩的脑子里突然又跳出一个数字:2326,还有老娘打开手帕递给林欣那些皱巴巴钞票时的样子,是那么的无私和欢喜,还有老娘脸上的折子,满头的灰白发,他一直都没仔仔细细端详过娘,即便如此,娘的样子也早已刻在脑海里。这一刻,郭秩第一次对林欣生出了怨恨,即使那俩人来摊牌那天,即使后来林欣一次次来催逼,即使被单位上上下下指点议论,他都觉得她还是自己最好的女人,而此刻却有一颗恨的种子萌发,使他的心胀的突突直跳,一股邪恶的力量要逼着他朝林欣的肚子砸过去......出租车开的很快,遇见红灯急刹车,郭秩身体不由朝前晃了一下猛然清醒,才发现自己两个拳头紧攥,额头上渗出细密汗珠。

    郭秩给林欣提了唯一一个离婚条件,退还老娘给她的2326元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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