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所认识的果树里,再没有见过比桃树更慷慨大方的了。
儿时最馋的年纪,正是物质贫乏的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尤其是乡下人家,除了正月有点存余的年货,其它时候,家里根本就见不到什么能打尖的零嘴,把所有精力都花在侍弄菜园水田忙温饱的大人们也没有什么心思去栽种好吃但不实用的苹果或梨等果树,况且那些果树都是要花钱买树苗的——万一种不活呢,岂不白白花了冤枉钱?
而桃树就不一样了,桃树不娇气,夏日随手扔下的一棵桃核,或者某个漏摘的被风干后掉落的桃子,来年的春天就可能变成一棵喜人的小桃树。入春时走在田梗上菜园里或者村里狭窄的泥土小路上,最喜欢看地上的小绿植,发现一棵桃树苗的欢喜现在记忆犹新。
被发现的桃树苗会被小心翼翼地连着桃核一起移植到家门口的小院子里,或者菜园的角落。野生的桃树苗最是易活,似乎也不用怎么浇水,来年春天就长成了半人高的小桃树。同龄的男孩子们有懂得嫁接桃树的,会给这样的小野桃树截了枝嫁接上品种好的桃枝,这样的事我却是连尝试都没有过的——总是担心操作失误将小桃树嫁接死了。但是有什么关系呢,我种的那些小桃树,一样的在第三年窜到比我高,开枝散叶,缀上了朵朵鲜嫩粉粉的桃花。
因为对桃树果实的过于期待,桃花的美在少年的眼里倒没有多么惊艳了。
当春风一天暖似一天时,桃花红红的脸蛋渐渐地褪去了鲜艳之色,待花瓣纷纷如雨之时,便有小小的毛绒绒的桃儿藏在绿色的桃叶里了。
然后,日子也渐渐暖了起来,第一声蝉叫一定是在挂满了果实的桃树上的。第一个发现夏天的肯定是如我般嘴馋的孩子们,因为那每一次对挂满枝头的桃子深情的仰望里都藏着对夏的急切呼唤。
夏天终于到了,桃子熟了,毛绒绒涩涩的桃子变得光滑饱满而水润,带着些热浪的空气里便有了若隐若现的诱人的果香。
爬树摘桃是再快乐不过的事。对于这些随手而种的野桃树,大人们的态度里也满是随意。自家的孩子随意摘,偶尔有邻居的孩子摘了,也多是由着摘一些只要不糟蹋了树和桃子,心下也知道,自家的孩子肯定也有趁着午休或傍晚去小心翼翼地摘过别人家的桃子的。
最近几年回乡,发现许多人家的小院都种上了苦柚、桔树还有板栗等这些时髦的果树。偶尔见到几棵桃树,大多是光秃秃地停留在院子的某个角落,旁边依着个草垛。因为工作假期的受限,我大多只能趁着国庆回乡,国庆已是入秋了,不是桃树的季节。
记得许多年前,父亲买过一张年画贴在堂屋的中堂画边,一丛红艳艳的桃花前,有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少女拈花而笑,旁边配文:人面桃花相映红。每次吃饭我总是不自觉地要看上几眼。直到许多年后读到那首诗的完整句子时,读懂了那句“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时,我已远嫁福建多年,寻遍周边,再无一棵桃树。
虽然,我还是会见到它们盛开的样子,在每年二三月间的朋友圈里,见证着一场场桃花笑春风的视觉盛宴。
它们离我是如此的近,却又那么的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