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首富悄悄的潜入村庄。
首富在这条村庄出生,长大。在这条村庄整整生活了13年。13岁的某一天,首富背上最最简单的行囊——一套换洗的衣服,一双布鞋,怀揣前一天在家里捡到的99元钱,毅然决然的离开了村庄,向着城市的方向前行,头也不回地奔向那未知的远方。
首富这一走,走了整整五十年。五十年间,首富遍走祖国大江南北,游历世界各地,但唯独一次也没有回过家乡。首富好像彻底的忘记了还有家乡这回事一样。
对于首富,家乡这块土地是残酷的,罪恶的。
首富十岁的那年,其父亲,那位文质彬彬的乡村教师,因被怀疑与村长家的女人有染,被村长的那群打光棍的叔伯兄弟,突然的冲进家里,不由分说的殴打致死。
首富记得很清楚,因为前一天父亲刚领了薪水,那天父亲就买了肉回来开荤加菜。嗯,还同时给母亲和他各买了一件新衣裳,所以那天一家人都很是高兴。父亲还特地准备了一瓶烧酒,打算好好的喝上一囗。
不料,祸从天降。
菜刚上桌,父亲刚把热好的酒倒进杯中,正打算坐下来的时候,村长带着他的叔伯兄弟一干人等,手持木棍,恶狠狠地闯进了家里。
“这怎么回事?”父亲问村长。
还没等父亲的话说完,村长其中的一位兄弟便一棍棒狠狠地敲在了父亲的头上,刹那间父亲头上鲜血直流,流花了一脸。
“打死他!”村长喊。
紧接着,棍棒雨点般的落在父亲那干瘦的身子上——父亲轰然倒地。接着又是一阵拳打脚踢,父亲口吐鲜血,淌满了黑色的一地。
“要打死人了,快来人呐……”吓呆了的母亲此刻大喊起来,声音瘆人。
就这样,首富的父亲,在首富的面前,被人活活的打死了。打死在母亲做的,还没来得及动一筷子的,那桌还在冒着腾腾热气,香喷喷的饭菜前。
父亲被人打死的原因,仅仅是因为村长怀疑父亲跟自己的女人或许有染。对,只是怀疑。对,也只是或许。而已。
父亲死了,母亲跟着也疯了。疯了的母亲,见人就喊:要打死人了,快来人呐……
“要打死人了,快来人呐……”声音一阵高过一阵。
一个星期后,首富母亲的声音开始变得沙哑,最后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到最最后,声音彻底的听不见了,只见到她的嘴一开一合,很费力地嘶喊着的那个样子。
一个月后,母亲也死了。
在眼睁睁的看着父亲被打死的那刻,当时还是小小孩的首富肯定是被彻底的吓傻掉了,看着面前倒在血泊中的父亲,他竟然没有哭。他只觉得肚子饿了,他呆呆的但稳稳的在桌前坐了下来,先把母亲蒸的那只鸡的那两只鸡腿给掰下来,一手拿一只,轮番地大口吃了起来。
“爸,干杯!”他突然拿过桌上的整瓶烧酒,对着父亲的尸体,咕咚咕咚的一饮而尽!饮毕,呵呵的大笑起来。这一反常的举动,吓得当时在场的村长一干人等,都不免打了个寒颤。
“这孩子也傻了。”在一旁看热闹的村民议论着说。
首富“傻”了之后,整天的在村子里游荡。他母亲没死的时候,他就跟在母亲的身后,一前一后地游荡。他母亲死了之后,他就一个人在村里游荡。有时饿了,就刨村前地里的番薯芋头塞嘴里吃,但大多数的时候,村里除村长家外的乡亲,一日三餐都会有人拿来吃的放在他的身边。当他困了,他就睡在随便的一个草垛旁,或某个牛栏里,或某家屋檐下,或某个竹林边。
乡亲们都说,这孩子的命太苦了,乡亲父老们都很是同情他。
在一个冬日里的傍晚,傻子正觉肚子饿的时候,突然村长拿了两个饭团放在他的身边。村长正好和他打了个照面,他嘿嘿的冲着村长傻笑着,突然说:你是坏人!
“不,不,你搞错了,我是好人。我是来给你送饭的好人,你饿了,你快吃饭。”村长说。
这一幕,正好被刚从对面小路那边走过来的王秀芬看到了。
“村长,我刚才见到你家儿子在池塘那边玩水,很是危险,叫了他他不听,你快过去看看。”王秀芬在那边远远地喊。
“哦哦是吗。”村长神色慌张,急忙拿起刚才放下的饭团,悄悄地扔到那边的竹林里去,便向着池塘那边的方向,跑了过去。
“村长刚刚给什么你吃了?”王秀芬跑过来,急急的问。
“他拿来了饭团。”
“你吃了没有?吃了没有?”
“嗯嗯。“首富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我还没来得及吃。
“他扔了。”傻子指着那边的竹林,说。
“傻子啊,你以后可千万不能吃他的东西呀,吃了的话,那你就没命了,你要紧记啊!”
“嗯嗯。”傻子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这一幕还有刚才村长的那一幕,都被一个人看得清楚楚,这人就是张二婶。张二婶当时正站在路边那倒塌的院墙的里面,她站的位置和当时村长和“傻子”说话的位置只有一墙之隔,张二婶的目光轻易穿过墙上的一个洞,就把外面的景物看得清清楚楚了。其实这张二婶一直都在暗中保护着关照着“傻子”,她明白村长迟早都要斩草除根的。她知道村长仗势欺人,她知道“傻子”的父亲死得冤枉。她从心里同情“傻子”的遭遇,她更加笃信恶有恶报善有善报的真理——不是不报,是日子未到。
她相信老天是有眼的。
可是又怎么报呢?这孩子这么小,还傻了。不过慢慢地,张二婶就发现这孩子并没有真正的傻,他只是在装傻,也许这是为了报仇,卧薪尝胆。也许是纯属为了去逃避现实,没有勇气面对,而逼迫自己变傻,不得而知。
不论怎么样,离开是最好的选择。只有离开,才能安全,只有离开,才能忘记一切,重新生活,张二婶想。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间“傻子“长到了十三岁。有一天,张二婶问傻子,你想不想走出去,到外面去闯一闯?想,做梦都想,傻子说,但我……但我没有路费。
“路费?只要你有勇气走出去,路费就一定会有的,路费会悄悄来到你身边。”
“真的吗?”傻子不解。
“真的,菩萨娘娘说的。你以后出门开大门的时候,记得要低头看地。”张二婶说。
傻子便从此记住了张二婶的嘱咐。
不久后的一天早晨,当傻子去开大门的时候 ,便踩着了“掉”在门脚地上的那一沓钱,急忙捡了起来一数,不多不少,整整九十九元。再数一遍,还是不多不少,整整九十九元。九十九元,最大面额的一张是五元的,有十张两元的,有十五张十元的,有三十张五角的,其它的,都是两角一角的,更多的是五分两分一分的。
傻子心里清楚,这钱肯定是“菩萨”掉的,傻子此刻心里更明白,这尊“菩萨”她是谁。
当天夜里,首富背拴简单的布包,把99元钱缝在身上衣服的几个临时加上去的内衣袋里,还把二十元小心包好分别放到穿的布鞋的鞋垫下,便踏上了去往远方的路。
傻子不曾知道,在他家门囗的竹林边,有一双慈祥的眼睛一直在默默地注视着他,一直看着他慢慢地走远,消失在夜幕里。
那一夜,月亮很圆,月光很亮,温柔似水。那一夜,有霜降,清空下,闪着冷冷清辉。
那一夜,有狗吠。
只叫了三声。
汪,汪,汪。
事隔五十年,整整五十年,首富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还会再踏上自己曾经发誓再也不要回来的村庄。
今夜的村庄很静,很静。没有狗叫,没有虫鸣。也没有一点风,树木像长进了画布里,一动不动的,伫立于小道两旁。
首富微闭着双眼,沿着家门的方向,慢慢的走,慢慢的走……
当年在这里发生的一切,一切的一切,这个时候无可阻挡地跳了出来。尽管首富努力的抗拒着。为了不勾起这些回忆,他成功的逃避了五十多年,可是这就像一个魔咒,是宿命安排一样,想逃也逃不掉。曾经在这片土地发生的一切,此刻一幕幕的再次来到他眼前:他看见了父亲那无助痛苦的眼神,看见了母亲的绝望和地上的那滩从父亲身上流出的血。看见了张二婶和王秀芬当年那场惊动乡邻的世纪大战。看见了村长和村长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孔。
当然,他也看见了自己,当年那个一身脏兮兮的“傻子”。
首富走到自家门口,伸手从右裤兜里掏出一把钥匙,准确地插进杉木门的锁眼上,顺时针方向一扭,再扭。吱的一声,门便打开了。推开门,他看见了当年的那一沓钱。首富停下脚步笑笑,说,一共99元。
拔下钥匙,关上门,带上门栓。
首富穿过小院,推开了他自己房间的门,他摸到了门边的开关,他知道,一按开关灯就会亮起来,但他迟疑了一下,到底没有按,把手移开了去。
首富摸上床,把枕头挪到脖子感觉最舒服的位置,接着盖好被子睡下来。
外面很冷,冷得大地缄默无语,一片沉寂。可此时的被窝里却温暖如春,暖洋洋的。
幸好之前交代二子买的被子足够厚实,真暖和!首富想。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爸爸妈妈,我回来了。此刻熟睡的首富,像五十多年前的那个冬天,睡在父母的怀抱中那样流着口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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