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甄金莲还没有一丁点儿睡意。
范希文去外地做官已经走了半年,甄金莲的心,也跟着他去了,
夜是那样安静,那样深沉,像她的心,孤寂而幽冥。甄金莲拿出宣纸在几案上铺开,用手蘸着颜料,开始飞龙走风。寥寥几笔,一副碧荷图就呈现在眼前。那挺拔的碧绿的荷叶是他,粉嫩的含苞待放的荷苞是她。她与他离得那么近,又那么远。她望着他,却始终抓不住他,甚至靠不近他的身边。
他是地方父母官,地位高贵,光彩照人,是人人巴结讨好的对象。而她,只是一个艺伎,靠卖唱陪笑勉强糊口,是被世俗轻薄的下等人。
甄金莲又想起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她倚在窗边,透过窗棂,出神地望着园中那一池荷花,荷花开得正盛,粉红色的花朵在碧绿的荷叶间昂起头,像一个个骄傲的女子。她们出污泥而不染,香远益清,亭亭净植。那姿态,真的很美的啊!
鸨母走了进来,声音轻轻地,有讨好的味道:“金莲啊,城中一大户人家派人来,想约你去唱曲,你跟这位小哥走一趟吧!”
甄金莲没有说话。她知道,姆妈答应了的事,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得去。她把衣服理了理,没有犹豫,抱起古琴,就跟着来人去了。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那小厮竟然把他引到了官府的后堂。
她看到了传说中的父母官,一位风流倜傥,温文儒雅的青年才俊。
他叫范希文,是新任地方首官。初到此地,听闻她除了会弹琴谱曲,吟诗诵文,还会用手指作画,很惊讶,也很好奇。于是令小厮从青楼引了她来。
先是弹琴,后是聊天。话题从词曲,到绘画,从民俗,到处世。越说越投机,越聊越高兴。兴之所至,范公拿起古琴,亲抚一曲“履霜”助兴。她铺开宣纸,以手指作笔,画了一幅“腊梅傲雪”,他们的斗趣,惊艳了所有人。所有来宾其乐融融,混淆了谁为主,谁是客。
“你怎么就到了那种地方?”他问,眼底里盈出满满的柔情。
她不说话,只是流泪。
后来他才知道,她本出生于书香家庭,母亲早亡,父亲也曾做过小官。父亲死后,她被穷困潦倒的叔叔卖进妓院。鸨母见她生得眉清目秀,又有些文化底子,便费了力气悉心调教她。她小小年纪,就琴棋书画谱曲赋诗,样样儿拎得起,放得下。她的手指画更是成为城中一奇。
自此,甄金莲常常被请到官府之中,并且每次都受到一顶一的礼遇。鸨母觉得自己得了个金娃娃,愈加用心调教她。
几年过去了,当年的小丫头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再加上她与父母官私交甚好,城里的男人们纷纷不惜重金,以与她吃茶吟诗为荣,致她身价倍增。她的手指画更是频频卖出高价。
甄金莲成了怡红院里的摇钱树。好在他是艺伎,卖艺不卖身。
其实,能入红楼者,很多都是才艺俱佳的美女,不仅精通六艺,更熟悉男人之道,女辈之魂,对人生百态也各有见解。她们是女人中的精品,风情万种,窈窕多姿,又才华横溢,阅人无数,自然知道自己最需要什么。
甄金莲也不例外。她下了一个大赌注,押下了自己的后半生。
她要在范希文身上得到她想要的安稳。
范希文同样放不下她。他为官从政,骨子里也是诗人,他的感情世界,也是风流倜傥,缤纷旖旎的。没多久,他托人给她捎来一封信,粉笺上工工整整写着一首诗:“江南有美人,别后常相忆。何以慰相思,寄汝好颜色。”才子佳人,彼此倾慕,念念不忘。
彼时,男人出入青楼,娶小纳妾,十分流行,老婆情人和平共处,红粉蓝颜附庸风雅,并不影响他们的德行。他们一边忧国忧民,建功立业,一边左拥右抱,红粉簇拥,阅尽人间春色。连孔圣人都说:“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可也!”
她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他派人把她接了过去。洞房花烛,他发现,她居然一直为他守身如玉,对她更加敬重。
可范府有正室夫人,他便称她为“如夫人”,意思是说,她虽为妾,但地位如同夫人。
她在他们住所周围,挖了一个小小的池塘,里面种满了荷花。那些亭亭玉立的荷,像极了她的背影。
哦,忘了说,范希文,你可能不熟悉,但那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句言,大概听说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