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窗外脚步声

午夜窗外脚步声 (一)

杏树湾村北,有一处杏树园子。这是村里一户李姓人家的祖产。园子里还有一间看园子人住的土房子。

这年秋末,满园子的杏树叶子都落光了,可房子里还有人住着。

住在看园土房里的不是旁人,是李家的人,是李家的寡妇小兰。

半夜了,小兰还在油灯下缝衣服。一个声音传到了小兰的耳朵里,咚哧,咚哧,咚哧,小兰停下手里的活仄耳细听,是人慢慢地走路的声音。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一直来到窗前。这时一个老爷爷的声音飘进小屋:你总算来了,我等了你好多年了……

这是咋回事呢?还得从头说起——

早年间,小兰嫁给了杏树湾村一个叫李柱子的小伙子。柱子家有一处院子,三间北屋。老两口住东屋,小两口住西屋。家里有几亩地,村北还有一处杏树园子,家境说不上多富裕,但也吃穿不愁,一家人和和美美,小光景过得红红火火。

天有不测风云。一天,天还没亮,柱子就出门上山打柴了。晌午时,老少三口等着柱子回家吃饭。可是,迟迟看不到柱子的影子。

饭菜盖在锅里,小兰和公公婆婆谁都没吃一口,一直默默地等着柱子回家。

半后晌了,柱子没回家。

太阳快落山了,柱子还是没回家。

等到天都黑透了,柱子还是没有回家。这下一家人急了,赶快找来左右邻居,大家一起提着灯笼上山去找柱子。

村里人常去打柴的地方都找遍了,就是不见柱子的人影。这时,柱子媳妇小兰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赶紧告诉大家说:早晨,柱子临出门时说要去打些硬柴,备着冬天烧火炉子。听到小兰的话,大家一下子都想到了一个地方,那就是叫做“闫王鼻子山”的一处险山,那里有多年生长的沙棘,老枝老杆,烧起来起焰火。可是,那座险山山陡路滑,有几处还要在深沟的沟沿边上走…想到这里大家都在心里敲起鼓来。

于是,大家就急匆匆地朝着“闫王鼻子山”赶去。快到山脚下时,就听前面的人说了句:不好了。这时,大家在一路上谁都没有敢说、可是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想象过的画面出现在面前,柱子展展的躺在山崖下,鼻子嘴巴都是血。

大家把柱子抬回家,放在炕上。柱子的娘和媳妇儿都哭成了泪人儿,柱子爹咬着牙一遍又一遍地说:快去找李大夫,快去找李大夫…

李大夫到了。大家听不到李大夫说咋治疗、吃啥药,只是见他不停地摇头。

柱子熬到第五天时,就再也不出气了…

送走了柱子,柱子娘就病倒了。小兰伺候婆婆、洗衣做饭,还要帮公公种地,忙得常常顾不上梳头。

麻绳尽从细处断。柱子走后不到一年,公公的哮喘病犯了。炕上躺着公公婆婆两个病人,小兰伺候着公公婆婆,到处寻医买药,还要忙乱家里地里的活计,天天累得骨头都像散了架似的,日子也还是一天比一天紧巴。

小兰硬着腰杆支撑着,一天一天地熬着苦日子。

屋漏偏逢连阴雨。柱子去世五年时,柱子爹病亡了。八年时柱子娘也撒手人间。一家人就剩下小兰孤身一人。

五年时间,家里要过日子,还要给公公婆婆治病,到处都需要钱,几亩地都卖了,还背着好高债。把婆婆下葬门后,小兰一咬牙把三间房子一处院卖了,还清了外债。然后,小兰就住到了杏树园子里的小土房子里。

过日子需要开销,小兰白天打些干柴卖到附近的镇上,顺便到镇上有钱人家揽些拆洗衣服被褥的活。所以,小兰经常到半夜了还在油灯下缝衣服。

那天半夜窗外的脚步声和老爷爷说话的声音,吓得小兰汗毛直竖、浑身筛糠,几乎一夜没睡。

好不容易熬过了这一夜,更把小兰吓得半死的是,第二天半夜又听到了脚步声,又听到了老爷爷说话。第三天的半夜又发生了一模一样的事情,仍然是咚哧咚哧的脚步声慢慢地来到窗前,仍然是老爷爷朝着屋里说话,只不过老爷爷说的话和前两天不同,老爷爷说:我知道你叫小兰,这些年你们李家遭难,家里人一个一个地走了,现在就剩下你一个人了。八年了,苦了你这个大善人。李家祖上留下一只箱子,是要交给后人中的大善人。这只箱子,我给看管一百多年了,现在就交给你吧。后天晚上这个时候我还会来到这里,你跟着我去取回那只箱子。你要记住,后天晚上我不能等你太久,鸡叫三遍时我不能停留了。

后来的两天,小兰照常干活,可心里一直嘀咕这件事,说相信吧,总觉得有些荒唐不靠谱,说不相信吧,那脚步声小兰听得清清楚楚,老爷爷说的话小兰记得明明白白。后来,小兰干脆狠下心来: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

这天晚上,小兰和往常一样,依旧在油灯下缝着衣服,不住地停下手里的活,支楞起耳朵听着窗外的动静。窗扇已经拔掉了木栓,轻轻推开,虚虚扣着,小兰手边有一个大大的线团,线头上穿上缝衣针,拴得结结实实。小兰心里拿好了主意,静静地等着那个老爷爷的到来。

天上的月亮很大很亮,可是,有一片一片的黑云飘过,窗外树园子一阵白亮一阵乌黑。

等到半夜的时候,咚哧,咚哧,咚哧,那个脚步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一直到了小兰的窗外时才停了下来。这时,小兰噗地一下吹灭了油灯,慢慢地靠近窗子,屏住气息听着窗外的动静,后来干翠轻轻地把窗扇推开一条小小的缝隙,朝窗外看去,只见一个像人似的黑影立在窗前一棵树下,好像还有长长的白胡子,不一会儿,黑云又遮住了月光,小兰又啥也看不见了。后来,小兰又听到了一个声音:跟着我去取回那只箱子吧…跟着我去取回给你的箱子吧…

小兰虽然狠下了心,拿定了主意,但是还依然害怕,心咚咚直跳,蹲坐在窗前一动不动,更别提下的穿鞋出门跟着走的事儿了…

远处村子里的头遍鸡叫声传来了,屋里屋外没有一点动静;二遍鸡叫声传来了,屋外没动静,屋里也没却静;等到三遍鸡叫声刚住,小兰就听到老爷爷慢慢地说:我不能再等了,我要走了,今天不能把那只箱子交给你,以后就难办了,天亮后我就去外地当差了。话音刚落,小兰就听到了脚步声。这时小兰啥也不想,噌地一下推开窗扇,飞快地把手伸出窗外,把早已准备好的穿戴着线的缝衣针别到那个黑影身上,然它就软软地瘫坐在宿后边…

等到脚步声越来越远了,一点也听不到了,眼前炕上的线团一点也不动了,小兰才想起把窗子关住拴牢。没有点灯,一直坐到了天亮。这时,小兰才鼓足了勇气,下得穿鞋,推门出院,寻着缝衣线走去,当来到这颗满园子最大最老的杏树跟前,逢衣线钻进石头堆里了。当小兰一块一块地将石头搬走,露出了一个油纸包着的方方正正的箱子,小兰慢慢地打开箱盖一看,啊,满霜子全是金银宝贝。

从此,小兰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起来。

午夜窗外脚步声 (二)

小兰得到金子以后,干的第一件事 便是建房子。

去哪里盖房子呢?小兰也没太多想,干脆,就在这杏树园子里 ,新房建在现在的土房子前面 。新房建好后,人住在新房,土房子就当个柴房,也放一些家什杂物。

新房建好以后,小兰好不欢喜。

可是,好景不长,小兰的日子又犯难了。

每到月黑风高的夜晚,常常听到院子里有动静。

猫呀狗呀的跑动声 ,小兰是辩得清的,小兰也不害怕。小兰害怕的是,总免不了有人走动的脚步声。

经常是,一开始响动在园子边上,好像是走走停停,好像有人在游逛;有时好像是朝小兰住的房子走来 ,但也没到窗前;有时好像有人就在离房子不远的地方走动;有时远处有人走动的时候,突然就有了近处的脚步声,而且,突然间远处近处的脚步声都乱了起来,急了起来,好像是你追我赶的跑动,经常是深一脚浅一脚的,然后 ,声音就越来越小了, 渐渐地就静下来了。而且,偶尔还能听到低沉的喊叫,那喊声好似从前晚上来到窗外的老爷爷的声音。

小兰心里常常犯嘀咕 ,真的是人在走动吗?假如是人来到了杏树园子,那又是什么人呢?好像有人你追我赶的跑动该又是怎么回事呢?

多年的独居生活,小兰的胆量已经锻炼出来了,已经有了一股子“愣劲儿”。小兰自言自语:不管怎样,总得弄个明白。

一连几天,小兰都早早地收拾完家务活,早早地吹灭灯火,注意着外边的动静儿。

这一天夜晚,窗外虽然很黑 ,但是还有一点点月光,还能模模糊糊地看到近处的树的样子。小兰依然早早地吹灭了灯火,静静地坐在靠窗的地方,而且,找准了窗户上一个能看到外边的小洞。

待小兰已经有些眯糊的时候, 她又等待又害怕的声音又来了。

那像是人走路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小兰侧耳细听着,心跳得有些加快。

那个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小兰慢慢地从窗户上的小洞朝外看去,隐隐约约看到一个黑影慢慢地挪到不远处的一颗树下 ,停着不动了,好像在寻找着什么。小兰心想,他在寻找啥呢?想偷东西吗?家里也没养鸡、兔、猪、羊啥的,院子里只有建房时剩下的一小堆石头,一小堆满树园捡来的老树枝,两把破扫把,别的啥也没有呀,都不值钱,哪个值得偷呢……

就在小兰心里犯嘀咕的时候,突然,从房子西侧蹿出一黑影,噔哧噔哧,深一脚浅一脚朝树下的黑影跑去 ,树下的黑影立刻朝园子外跑去,后面的黑影一直追着跑。

渐渐地都跑远了,脚步声慢慢消失了。只剩下了小兰慌乱的心跳…

此后的好长时间,晚上再也没有了那神秘的脚步声。

这件事儿,小兰也渐渐地不再想了,凡正也想不明白,日子嘛,该咋过还咋过。

就这样,小兰依旧过着平静的日子。直到出事的那一天……

午夜窗外脚步声 (三)

出事的那天,小兰没有感到任何异样,依然是把屋里屋外收拾利索,关了门 ,点了灯,坐在灯下拾掇衣服。

这一天是阴天,但是有月亮,院子里时不时的有一些白白的亮光。

半夜了,手里的活做完了,小兰也累了,该睡觉了。

这时,小兰隐隐约约听到外面有声音,侧耳细听,嗯,是真的有声音,而且,也是小兰多少日子以前常听到的人的脚步声。

小兰心里又怕又不太怕。怕的是,半夜三更的,自己一个孤身女人住在这里 ,无依无靠的;不太怕的是,这种声音过去已经听到过不止一次了。

可是,这次不同的是 ,脚步声越来越近,都已经来到窗外了。因此,小兰心慌了。

小兰还不知道咋办呢,仿佛房门还像被人推着咣啷咣啷响,这回小兰可慌了,一个劲地想,咋办呢,咋办呢。

小兰最终也没能想出什么办法,只是大气都不敢出地熬着。

……

这事真让小兰闹心。

邻居大姐来串门时,小兰也就把这事说了。大姐说,多数是有老爷们儿相来跟你闹点事呢。说得小兰好不好意思,但也没啥可回怼的。这个是小兰也早想到的。

这件事儿也很快在村子里传开了。

可是 ,小兰没有想到的是,才过去十来天,就遭遇了惊人事儿。

午夜窗外脚步声 (四)

这一天夜晚,天阴得见不到几颗星星 。

小兰早早地就栓了房门,也没有点灯干活 ,衣服也没脱,平静地躺在炕上,虽然迷迷糊糊 ,但也没有睡着。

也没像以往那样听到由远而近的脚步声,一下子就听到房门有响动,嘎巴嘎巴,好像有人在撬门,只听到哗啦一声,门真的开了。

正在手足无措之际,小兰想起临居大姐给上次教给她的招数,猛地站起身,扒在窗上 ,一手把窗纸捅了个大窟窿,对着窗外大喊大叫起来。

就在小兰喊叫的时候,好像有人在后面拉扯她的衣服,小兰喊叫声更大了,后来几乎成哭叫了。

……

等有邻居的大哥大姐跑来了,小兰才抖抖嗖嗖点着灯 ,屋里根本没有什么生人的影子,只是小兰哭哭啼啼地述说着刚才的事情。

临居大哥满院子满园子都找遍了,连个人影也没见到。

正在大伙猜测纳闷的时候,村里的猎人王大哥拽着一个人,来到房门前,那个人咕咚一声跪在地上,一个劲地说:我不对,我不是人,我错了 再也不敢了。

跪在地上的人 邻居们都认识,是临村的一个无赖。

后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斥骂了一顿,也就没有再咋地,放他走了。

这个事儿也就这样算过去了。

午夜窗外脚步声 (五)

出了那天晚上的事以后,热心的大姐大嫂们,都劝小兰找个伴儿吧。寡妇人家的过日子都十年多了 ,难啊,现在才三十多岁,找个人一起过日子,安稳些,要是生个一男半女的,将来老了,也有个人照应。

说得多了,小兰也渐渐地把这个当作一个事儿了。十多年来的日子,咋样个苦熬,小兰自己心里更清楚。也有过这念头,可哪里有称心如意的人呢。

大姐大嫂们提到最多的,就是那天晚上抓住那个无赖的王大哥。

这个王大哥,平素里小兰也只是见过几面,两个人说过的话也能一只手数过来。

这个人,年岁比小兰大,但是也就大个五岁、六岁,人呢长得还算精神;平时除了种地,也不时地打一些猎物拿到集市上去卖,不穷不富;家里老人过世早,也没娶过媳妇,一直光棍着;人缘儿不错,热心肠,爱帮人;可是前些年跑出去好几年,去了哪里?去干啥?村里人谁也说不清楚。只知道他回来以后,腿就有些瘸了,也会玩枪了。

实际上,小兰也想法不高 ,只要人品差不多,互相有个人帮衬,日子安稳些,就满足了。当然,小兰心里也还有数,日子不愁,小箱子里的东西,建房子时 悄悄地卖了点,还剩点小玩意儿呢,遇到难过的日子,还能有着落。

……

经过大姐大嫂们的热情张罗撺掇,这事儿也就成了。

好临居们凑到小兰家,喜气洋洋地热闹了一顿饭,这个新家就算成了。

打那以后,再黑的夜、再阴的天 ,小兰家的窗外,再也没有过过去那样的动静儿。

午夜窗外脚步声 (六)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着,两个人家里家外的忙碌,啥也没落下。

只是有个奇怪的事儿,小兰常常看见王大哥老是在旧土房子边上的树下石头堆周围转悠。

有一天,小兰猛然间想到了,那年,就是从那石头堆里找到的那个宝物箱子。小兰心里也揣摩,难道王大哥知道那箱子的事儿吗?小兰心想,那个事儿从来没有给别人透露过一丝丝儿呀。纳闷。

有一天,天气很冷,小兰弄了菜,给王大哥热了一大壶酒。两个人边吃饭边闲聊,不知不觉,王大哥把一大壶酒都喝得见底了。

饭后 ,两个人坐在炕上,拉闲话。

王大哥一边抽烟,一边看着小兰,还一阵阵傻笑。

小兰呢,轻一句,淡一句,闲话往那个事上撂,套话王大哥:你老去那树下石头堆转悠啥?

再后来,两个人就好像各有心事地 傻笑,又好像各自都明白了对方心事地傻笑 。

最后 ,还是王大哥先开口了——

“我看到了一个心眼儿好的女人,我帮了她,没想到呀,我自己也得了好,这个好心眼儿的女人成了我的伴儿”,“长得俊乎乎的,那就不用说了”。

小兰说:“好人好报是老天爷定下的规矩”,“也许是那个女人配不过你这个好人”。说着话,还偷眼瞅了瞅王大哥。

王大哥轻轻地叹了口气,慢慢地说:“那个箱子里的小物件也没多少,还剩下的就好好的留着吧,等将来孩子大了——”说到这里没再往下说,眼巴巴地瞟着小兰。

小兰还在怔怔地发愣,回想起前年那几个怕人的夜晚。这时候小兰心里好像明白了,那个喊叫着、深一脚浅一脚追着跑的黑影一定就是面前这个人了。

小兰直直的看着王大哥:“前年那几个黑夜,有人来我院子里吓唬我,后来,有人给追着赶跑了。你知道吗?”

王大哥没答话,只是嘿嘿嘿嘿的笑。

小兰也不需要他答话了,那喊声,那脚本声,都不用再往明白说了。

小兰又接着好像自言自语:“那年,几次半夜三更的一个老爷爷来到我窗前 ,最后引着我找到了宝贝,说是李家祖上留下的,他给保管了好多年,交给我他就放心了,离开这里到外地去了”。说完话,小兰支愣着耳朵,等着回音。

可那王大哥又是一阵傻笑,只说了两个字:“编的”。

小兰紧跟一句:“你咋知道是编的?”

王大哥没头没脑地回了一句:“缝衣针别在身上,真疼啊”。

好一阵子谁也没说话。

忽然,小兰来又来了一句:“那箱子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王大哥这次没有愣劲地笑,等了一会儿,慢慢地说:“不是偷来的,也不是抢来的”。

小兰还想知道点根底:“那是咋来的?”。

王大哥重重地叹了口气:“要把这个事儿说个八九不离十,那今天晚上就别睡觉了。算了吧,以后日子长着呢,慢慢给你说吧。”话音刚落,把灯吹灭了。

……

还是那样黑咕隆咚的夜,再也没有那可怕的脚步声。这样的夜,小兰好喜欢。

……

天亮时,又是一个大好的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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