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县城,座落在群山环抱的北山深处一条狭长的河道边上。北山多土少石,每个山头一般高低,互相交错且山势平缓,加之植被茂密,远看如同波浪一般连绵起伏。山多地狭,县城建筑大多密集的建在平坦宽阔中心位置,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两头小中间大船形部局。盛夏山林郁郁葱葱墨绿叠嶂,从山顶鸟瞰整个县城,像极了一条在碧海蓝天中随波漂浮的诺亚方舟。不仅地少,人也稀薄,人口居住最为集中的县城儿时也不过区区两万多人,而且世世辈辈都在这巴掌大的地方生养繁衍朝夕相处,男女老少更是相互熟识。一旦街上谁和谁吵了架或者谁又和谁打了架,不到半天便传的家喻户晓人人皆知。但凡几经好事者抽丝剥茧的推敲,最后定会发现冲突双方必是或多或少的沾着亲带故。哎呀妈呀,真是丢人现眼,这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打骂了一家人,让别人看了笑话,自己还别扭几天,真是不值当!吵个嘴打个架尚且如此,要是犯法吃官司就更不用说了,那可是要被人戳着当事人和他的家人脊梁骨说叨一辈子的。犯罪成本太大,所以治安良好,虽说做不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也安宁和睦。
儿时的我,常常每到傍晚就带着村里一帮泥猴儿一般的男孩,像一窝蝗虫一样从空旷的街西头裹风携雨的呼啸到街东头,又从街东头呼啸到街西头,寻找街道两边机关单位的小男孩们赢烟盒弹玻璃球,每次赢了便体面的带着自己人大摇大摆的离开,要是技不如人输了就一使眼色大家便一涌而上哄抢一气,直到被抢的小孩哇的一声嚎啕大哭才一溜烟的一路狂奔跑回村里。那时身边总有两个人和我形影不离,而这两个忠心耿耿的贴身随从却是两个小我一两岁的叔叔辈男孩,他们每次放学回家便随我走东串西寸步不离,直到天色漆黑他们家人在村里大声呵斥呼唤,才会很不情愿的各自回家,而且一脸无奈和愧疚,好像和我朝夕相处本是他们的职责所在,尽管是在大人的淫威下才必须晚上离开,但那也是一种失职。他俩从来都是服从命令听指挥说一不二指哪打哪,一直保驾追随着我到小学毕业。我上初中后由于每天要上晚自习,不能再带他们在街上作威作福,所以他们便各自占山为王自立门户,每人带一帮村里小孩继续找单位的孩子赢烟盒弹玻璃球,输了继续把别人惹哭后一阵风的跑回村里躲藏。我上初中他俩上小学,开始他俩还总是瞅空殷勤的找我汇报思想,但由于我们的时间总是阴差阳错很难碰面,即便见面我也只是寥寥几语神情冷淡,慢慢的他们就不再来找我了,久而久之,有时放学路上碰到他俩也只是怯怯的看我一眼便匆匆走过。再到后来我在宝鸡上学工作,偶尔回家碰到,大家也只是出于礼貌相互点一下头便擦肩匆匆而过。如今回家有时父母说起村里发生的和他俩偶有牵扯的事时提起这两个儿时玩伴的名字,我已觉很是陌生,张冠李戴之事时常发生。
同学小刘,是我初中三年的铁杆好友。他生来倔强,加之好勇斗狠,是当时学校叫得上号的瞎子弹。我们时常一起逃课、打台球、听流行歌、抽烟、喝酒、聊女同学,当然有时也谋划找茬收拾某个爱咋呼爱嚣张的男同学。可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也可能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在一起厮混久了,竟然也内心膨胀,觉得自己好像在学校也大小算个人物,不知不觉中待人接物也逐渐生冷硬厥蹭起来。虽然大家给小刘面子不与我发生争执和冲突,但自己心里还是有些别扭,这多少有些大树底下好乘凉的感觉,总觉得有狐假虎威之嫌。但别扭归别扭,在这瞬间逝去的初中三年里,我们俩亲如兄弟无话不谈。1991年秋,我去宝鸡县渭阳技校上学,他继续在县城高中念书。每逢学校放假回到县城,我们时常一起去吃烤肉喝啤酒,在街边唱卡拉ok,好生快活。多年之后,我在西安娶妻生子,他在老家成家立业,彼此都在上有老下有小的日子里苦苦煎熬,渐渐的我们的联系越来越少,如今即便逢年过节有时互相打个电话,也只是敷衍几句后便草草挂断。以前感觉总有千言万语要立刻和对方倾诉,但苦于路途遥远书信太慢,现在交通和电话都极其方便了,话却没有了。我很想和他说些什么,也很想象以前那样上学逃课后同塌而卧彻夜长谈,但如今却是早已做不到了。我想也许他也和我一样。
前同事蒲城人何和,前年回家省亲我们见面之后,至今杳无音信。之所以叫前同事是因为零一年我们一起入职于某杂志社,在同一屋檐下一起讨生活直至零六年。在我2006年离开杂志社后,他也相继离开,然后在青岛正大集团入职工作。之所以和他熟识,是因为进杂志社入职前,我们统一在陕师大教育宾馆培训了一段时间,期间我俩住在同一房间,虽然我虚长他几岁,但我俩一见如故臭味相投,短短几天便无话不谈成为朋友,培训结束后他东征山东,我因女友牵绊留守陕西,相距千里。2005年我在宝鸡接电站工程时工程押金缺口四万,掰着手指仔细盘算完周围的亲朋好友,竟没一个能借四万块钱给我,实在无法,只好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态度给何和打电话,东拉西扯许久后,几经努力才把想借钱的事试探性的告诉他。当时我已绝望,所以并没指望他能帮忙。谁知他闻言稍许沉默后竟一口答应,过了几天他便把四万元汇入了我的帐户,我大喜过望之余,心生感激。这件事家人、十几年的同学和几十年的兄弟都没做到,萍水相逢的他却做到了。从此,不管他在心里对我如何定位,总之我认定他为一生兄弟。即便一两年不曾通电话,即便过年不发短信互致问候,但只要他回陕西探亲,都会打电话给我约着见一面。每次见面吃饭唱歌,我们都会喝的酩酊大醉,都会一起勾肩搭背放浪形骸的唱《我的好兄弟》,都会一起心潮澎湃的泪流满面。
曾经的兄弟王四,1991年初到技校我们便在一起,由同学成为兄弟用了半年时间,之后我们同吃同住同行,整日厮混在一起。1993年桀骜不驯的他为了班级荣誉向另一个班级毅然宣战,且战斗成功,但这种倒行逆施违反常理的做法也撼摇了学校的基本尊严,于是学校顶住了各方压力,最终将其除名。当时家人在市场开有装潢店,干得是划玻璃做牌匾兼接室内外装修的营生,虽店面不大倒也生意兴隆。被除名后他便满腔热情的正式踏入社会,我在厂里待到了九六年,其间一有闲暇时间便去他的装潢店帮忙,我们依旧整日厮混。九六年我离开工厂后,便开始了自己的浪荡生涯,偶有回到李家崖,也必去寻他聊天喝酒。前几年有一次打他电话提示无此号码,便去李家崖寻他竟未见人,问遍所有人都说他欠了一屁股帐后突然失踪了,去处无人知晓,我很是失落,就经常给其QQ留言,虽然他的头像依然灰暗,还是希望他看到后会主动联系我。前年的一天,突然接到他的电话,说在西安南郊,依旧在靠干家庭装修谋生,让我有空去找他。我大喜过望,兄弟,总算是找到你了。这一次见面是在他租住的出租房里,他非但没有我想像中一脸颓废神形憔悴,而且出人意料的容光焕发神采奕奕,我心里暗暗惊讶。我们不住的给彼此发烟,说了很多怀旧的话,一瓶西凤七两半喝的我头昏脑涨。我很想尽力帮帮他,希望他多接活多挣钱早还帐,希望他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在阳光下。我给他联系了三户亲戚家的家装工程后,又开始动员周围的亲朋好友希望他们也能帮着介绍些活给他做,并且信誓旦旦的说他是我几十年的兄弟,只管放心。谁知两个月后,我给介绍的三家亲戚都来找我说联系不上他了,工程款已经给的差不多了可房子装的还是半成品。我赶忙打他电话发现已经停机,他突然间又一次人间蒸发。我彻底崩溃,同时也失望至极,兄弟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一晃两年多时间过去了,如今他依然杳无音讯,可我已经看的很淡很淡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就由他去吧。
生命中,我们会遇到很多人,只有几个和你结伴而行而且走过一段路后渐渐悄然离去,稍多一些的也仅仅是匆匆几个照面后便销声匿迹,绝大多数不过是擦肩而过罢了,然而最终和你生死相依不离不弃的,只有寥寥三两个亲人。
我们,也许只是从别人的世界经过;别人,或许也只是从我们的世界路过。
嘿,伙计,我只是恰巧经过,你不必抬头,请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