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望去,西边天上的大片大片云厚厚涂抹着,在夕阳的余晖中反射着炫目热烈的红光,似万匹红马奔腾,又似火焰吞吐着天际。 有仙人结伴,驾着坐骑在不远处的亭子上观赏美景,不时笑出声来。 而我,躺在睡着的树精所化的一棵参天的樱花树上,嚼着从司命那儿抢来的核桃仁,眼睛不时瞄向岁庙大门处,等待我的意中人。 我是介岳山桐宫宫主季连座下的女弟子弗沉,排行第三。自两百年前修得上仙后,就如师兄弟所说,“ 整日游手好闲不思进取“。其实,我本是一个好学的娃娃,只是被 某人强逼着陪他四处游玩,美其名曰为查看四海是否安和,以防 那早已死去几万年的魔君舜衍的部下起乱。 每每想起看他在天帝面前一本正经地说瞎话时脸不红气不喘的假 模样,我都会情不自禁哈哈大笑。他虽恼我,但也自觉好笑,只用食指轻点我鼻头,叹气道:“我还不是为了和你在一起才扯那话,你竟笑我。唉,也不知月老如何牵的红线,让我遇上你这不知福的女子。“ 一说完,他便也笑了起来。 他笑时,总爱抱我,将脸颊贴在我左颈上,不似旁人那般发出哧哧的声,只能感觉他的胸膛有些起伏罢了。当然,还有这人故意喷洒的气息,也无可奈何地感觉到了。 我心里好奇,众人在时,他如夜空朗月,清冷自恃,一袭挺直的白衣已显出不凡风范,那十年如一日的冰山脸更添距离感,可怎与我一处时有如此平易近人,像换个人似的。尽管不知他如何做到,想到他只对我这般,心头也是甜蜜的。 不知不觉,核桃仁已尽数下肚,岁庙那边还不见人出来。日头下去了,我觉得与其干躺着数樱花,不如眯上眼小睡一会。天帝都要对他客气三分,谁能伤他。想是有事耽搁了,先睡,他知我在这儿。迷迷糊糊间,我似看见他轻挑的笑眼,微扬的嘴角,和要点我鼻头的洁白手指…… 啊!我突然摔下,生生摔在地上。这地真是硬,硌得我屁股疼。嗯?不对,树精平日里爱翻土, 他睡觉的地儿没这么硬啊。我吃痛地睁眼,这儿不是原来的地方——九根盘着金龙的白柱子,一列列有序站着的仙官,还有这白玉地板……这是天契殿!仔细看看堂上坐着的人,除了天帝那老头还有谁。 拍腿站起,向天帝行了个礼后,我疑惑地问:“天帝为何将我带至殿上?“照理说,我只在樱花树上小憩,没犯一条天规啊。转而又想起他,怕他此时已经得到消息赶来了吧。我乏极,期望他快来背我回宫,好好睡三日。 天帝还未出言,他身边的一人已上前,大喝:“妖女,还不跪下!“ 天帝脸色不善,眼神阴沉,又不阻,我只得跪下,心中不安起来。 我问:“弗沉不知所犯何事,请天帝言明。“ “今日紫檀上仙与林木将军上奏,说你是魔君舜衍之女,潜伏仙界,为的是报杀父之仇。你可承认!“ 我一时惊诧,紫檀厌我到这种地步,竟然以魔君之女来陷害我。 舜衍于四万年前出兵攻打仙界,仙魔大战,毁天灭地。魔君一度占领仙界半数土地,若非季连率桐宫军士相助,击退魔界,恐怕帝位早已易主。紫檀的一席话恰好戳中天帝痛处,今天这关有些难过。 一番思忖后,我理直气壮地回答:“天帝,这话怎么能信?弗沉自在东海王宫出生后 一直待在天后身边,满千岁时拜季连上神为师,一直陪伴师父他老人家,从未与魔界之人往来,不可能是魔君之女。况且,魔族男女老少额间都有红火魔印,我哪里有呢?望天帝明鉴“ 有仙官开始窃窃私语,认为我的话有理。但我心中不安越发浓重。我所说的天帝必定早已想到,可仍不罢休,只怕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我回头看去,殿外只有侍卫,天黑下来了,不见了琼楼玉亭,不见了岁庙。 这时,紫檀站出来,指着我大骂一通,又拿出一个玉瓶,转身朝天帝鞠了一躬,说:“天帝,此乃魔界巫主乔无念呈上的无辞水,一滴就可现仙骨磨魂。弗沉的磨魂被封印得太深,仙法不能看破。天帝,请让臣一试。若臣冤枉了这厮,甘愿堕入轮回,永世为人。“ 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额头也冒了冷汗。 天帝脸色结成了冰,显然有八分信了。 只见紫檀步步逼近,眼中掩饰不住幸灾乐祸,早知如此,当初就听季连得话,不惹他了。 来就来吧,我心里又没鬼!虽然我肯定我不是什么魔君之女,但面前的人说出那样重的话,我心里还是打鼓。 大殿上安静得听不到一丝呼吸,所有人都紧盯着我。当那滴水打在我额间时,我想的不是结果如何,而是,想问问有没有谁知道,我的季连为什么,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来。 一瞬间,我的心绞痛得像碎了一样,眼里盈满泪水,我死咬着牙,承受全身突如其来的撕裂感,不让泪水越界分毫。过了一会,我眼睛能看清时,发现天帝眼中充满杀意,仙官们退到重重刀剑和屏障里,不可置信地惊恐地看着我。 我已了然,但仍不敢相信,化了一面镜子来看。镜中,女子有长细的红睫,凌乱的红发,皮肤白得跟雪一样,吹弹可破,美艳不可方物,只是,瞳孔中的惊慌、迷惘、恐惧被纵横的泪水打乱,只因额间的红火。 完了,一切都完了。悲至极点,我竟发笑。哈,我这几千年的人生是一个错误,老天啊,你为什么如此对我! “弗沉,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若投降,朕可留你全尸;不然,诛仙台便是你的墓冢。“ 我擦了擦泪,回头望了望,依然无人,冷笑一声,忍下心中剧痛,直直跪下,尽量平稳问道:“天帝,临死之前弗沉只有一事想问,我师父他知不知道?“ 天帝没有看我,也没有回答。 意料之中的事。我垂下手,重重磕在地上,一直磕,一直磕,数到第九十三次时,听见天帝冷冷地说 他知道。 原来,他知道啊。原来,我信错了。 我抬头,有一滴热血流进眼中,染红了眼,模糊了一切。动动手,能感觉到一些法力,于是,我朝着前方冲去,耳边再也听不到一点声音…… 在被抛下诛仙台时,我忽然想起 他立在宫里的樱花树下,向我伸出手,轻声问:沉儿,你可愿与我相伴一生,不离不弃?不知何处来的风,刮落枝上粉色花朵,花雨飘在他身上,他也不躲,就那样看着我,眼神柔得如水一般 。 不知道,来年的花会不会开得如今年一样好;不知道,你可还愿站在树下,等我。
浮绝三生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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