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所有的孩子一样,梅拉尼遇到过死亡的秘密。但是在她眼中,它一下子就具有两种完全对立的面貌。她能看到的动物尸体一般是浮肿的,腐烂的,渗透出含着血脓的体液。将要死亡的人总是直截了当地承认他的完全腐烂的本质。相反,死掉的昆虫却变得很轻,超凡入圣,自发地通向木乃伊的轻灵纯洁的永恒境界。不仅是昆虫,因为在顶楼搜索的时候,梅拉尼发现了一只老鼠和一只小鸟,也都干掉了,净化了,回到它们原来的本质:美好的死亡。梅拉尼是马梅尔的一个公证人的独生女。她对她的父亲始终相当陌生,因为他到很大年纪才有她,而且她似乎把他吓坏了。她的母亲身体虚弱,过早去世,撇下十二岁的她和公证人。这件丧事使她受到惨痛的伤害。她起初感到胸口疼痛,有一个地方一阵阵像针扎似的,好像她患了溃疡或者体内受到了损伤一样。她当真以为自己生了病。后来她明白她身体很好,那是忧伤造成的。同时,梅拉尼不时从心头升起一阵阵使她感到相当惬意的怜惜之情。只要她强烈的想到她的母亲,想到她母亲的死亡,想到在那冰冷的墓穴底部躺在棺材中的瘦长僵硬的尸体……她的泪水就涌上了眼眶,就禁不住要发出像低声苦笑那样的抽噎声。这时她感到很激动,感到自己已经从天地万物的包围中摆脱了出来,从生存的重担下解脱出来。在短暂的时间里,每日的现实为嘲弄所打击,被剥夺掉了用来装饰自己的那种浮夸的重要性,减轻了使小姑娘心情沉重的缠人的重压。既然她的亲爱的母亲已经去世,那就什么都不重要了。这种无可辩驳的推理的明显性像一个心灵中的太阳一样闪闪发光。梅拉尼在哄笑的回响声中,处于一种悲哀的如醉如痴的状态,神思恍惚。接着,她的忧伤消失了,只给她留下了一道创伤。当有人讲到死者的时候,或者,在某些夜晚,当她毫无睡意,在黑暗里睁大着眼睛的时候,那道创伤就会使她感到阵阵痛苦。创伤成了梅拉尼对死亡与战争抱有好感的催化剂。当美国和苏联因为古巴差点儿发生原子战争的时候,梅拉尼已经到了看报、关心收音机和电视机播送的新闻的年纪了。她仿佛觉得一股清凉的风扫过世界,一种希望使她的肺鼓胀起来。因为,要把她从消沉中拉出来,就应该有一场现代战争的大量的破坏和可怕的大屠杀。后来,战争的威胁消失了,生活的盖子稍微打开了一会儿,又对她关上。她懂得对历史没有什么可期望的了。死亡的前景,由于采用一种特殊的工具而变得具体化的某一种死亡的前景,只有它才能够把她从淹没她的对生存的厌恶中救出来。但是这种解放仅仅是一时的,渐渐就会失去它的功效,好像药物变质一样,一直到另一把“钥匙”带着一种新的死亡的诺言——一种更适合年轻人的、更新鲜的、更有说服力的、完全能使人相信的谎言——出现在她面前为止。可是很明显,这个游戏不可能再长久地继续玩下去。所有这些诺言都没有兑现,所有这些约会都没有履行,可是接下来一个不可避免的期限总有一天必然要到来。梅拉尼又一次受到会陷没到存在的沼泽地里的威胁,她选定十月一日,星期日,中午,作为她自杀的日期和时间。这个诺言刚一作出,她首先感到的是害怕。但是,随着她比较认真地考虑,随着这个决定在她的头脑里逐渐成熟,她越来越感到有一股力量和一种欢乐像波浪一样,一浪接着一浪,越来越强烈地鼓舞着她,激励着她。尤其是这个感觉支配了她的行动。死亡,尽管还很遥远,由于它唯一的可靠性,由于它突然来临的日期的精确性,已经开始它的改变形象的工作。这个日期一经决定,每天,每个小时,这种慈善的光辉都在增强,就好像每走一步,就使我们离欢乐的大火更近一些,让我们能稍许多分享一点它的光和热。她便这样地又回到了埃库弗森林,她在那儿,先是在艾蒂安的刺花的胳臂的拥抱里,接着在对绳子和椅子的凝视中,曾经感受过向她预示最终的心醉神迷的境界的幸福。“‘如果我不怕发表一通谬论的话,’年轻的医生放下他的听诊器说道,‘那我就要说她是笑死的。’接着他解释说,在第一个阶段,笑的特点是嘴唇的轮匝肌和原来处于收缩状态的笑肌、犬牙肌、颊肌突然扩张,同时加上断断续续的呼气。但是,到第二个阶段,肌收缩能够蔓延到面神经的所有依属部分,甚至蔓延到颈肌,特别是颈阔肌。到第三个阶段,笑动摇整个机体,使人流泪,小便失禁,使得横隔膜痛苦地短促地收缩,损害肠和心脏。对围着梅拉尼•布朗夏尔尸体的那些见证人来说,这堂可笑的生理课程有着各种各样的十分不同的意义,他们熟悉梅拉尼,所以比医生本人更清楚地知道,说死亡是笑造成的这种似乎荒谬的理论和死者的古怪的性格却相当一致。她的父亲——那个羞怯的、漫不经心的、年老的公证人,又看到她在春天里的那一天,衣服乱糟糟的,脸上和胳臂上全沾着煤屑,像个疯子似地笑着扑上来搂住他的景象。艾蒂安•戎谢回想起她用手抚摩锯木厂最吓人的锯条的时候脸上露出的奇怪而意味深长的微笑。女教师想到小姑娘大口咬柠檬时禁不住露出来的妖娆的怪相。可是阿里斯蒂德•科克班力求将亨利.柏格森在他的著作《笑》里阐述的理论运用到这个更适用的事例上来,根据柏格森的理论,喜剧性是外加在活人身上的技巧。只有雅克琳•奥特兰什么也不理解。她伏在未婚夫的肩上抽噎,相信梅拉尼是因为受到对那个小伙子的爱情的折磨,为了他们的幸福献出了自己的生命。至于絮罗老爹,他只想到他的那个手艺杰作,他的目光从他鸭舌帽的帽舌下紧盯着那个把房间尽头都填满了的那件杰作的黑色恻影。渴求死亡本来就是正常人无法理解的荒谬之事,而热爱死亡的梅拉尼的幸福之处就是她得以离开这个她理解不了又没人理解他的荒诞的世界。
把绝望误作希望————米歇尔·图尼埃《少女与死》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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