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晚上,上海没有像天气预警的那样,如约被暴风雨淹没。
在一座城市待久了,就渴望它能变出点新花样,来告慰一成不变的生活。
大筝就是那一成不变里的变数,你越不想听什么她就越要讲什么。
她说:“天天跟你说我年纪大了这事,因为我怕随着年纪增长,扑腾不起来了,很多东西来不及去学。”
我笑着说:“扑腾啊,我还扑腾着呢。”
说的时候我比任何时候都笃定,说来也奇怪,这种笃定伴随着对将来的无所畏惧。
我说:“你要鲜活,鲜活懂不懂?”
结果她感慨地说:“你是真的心态好年轻。”
也不知道这是她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被黑夜激活了怀旧情绪,提前对未来感到束手无策。
我及时地打断了她:“这一听就是很灵动的词,感觉我还能爬万里长城咧。”
说完我恶狠狠地剜了自己一眼,人为了调节气氛,就会夸张地有些荒唐,但总归这种荒唐是出于好意,可惜我是不可能说从来都没登过万里长城这个事实的。
年龄对成长的影响,应该就像深沉宽容的大海影响着活泼欢脱的海鸥吧。
这种巨大的影响,通常是无声无息,但当你真正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你会误以为自己是在艰难中被迫中成长的。
这比你能说出口的任何成长还要深远。
因为你再怎么挖空心思地回顾,你知道它们存在过,但却记不起是以怎样的形式存在过,它们在心里已经淡化得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并且这种深远还将持续下去,甚至衍生出恐慌,你会恐慌自己,恐慌有一天会不会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
我们这一生,是一个此消彼长的过程,所能得到的鲜活激情,和所拥有的从容成熟,都是按比例来分配的。
而这个过程,需要再走过一些年龄,才能体会。
“亲爱的我有一天会变老,会独自去很远地方旅行,不知道是天堂还是地狱,但请相信,我不害怕。”
记忆中的李宇春似乎还停留在唱《下个,路口,见》的青春期,那时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不放晴,一到放假就莫名地下雨,十五岁的我孤高傲气,没有钱,没有好友,没有爱情,只有偷偷攒钱买的很廉价的CD光盘陪着我。
在网络不够发达的时代,那些CD机里的光盘只要轻轻转动,便流淌出李宇春年轻活力的歌声,像孤独青春期里的一束火花,后来在不同的音乐播放器再听一些歌,已经很少有当初的感觉。
但我记得,年少时和大人争执发过的誓,谁都会老我也不会老。
曾经以为远在天边的30岁,不过才工作了几年,怎么一下子就到了眼前?怎么连光盘里的李宇春都开始用成年的口吻唱《年轻气盛》?
快到还没去过想去的地方,还没谈过不分手的恋爱,就已经快走完三分之一的人生了。
所幸的是,它没有抽走我的全部鲜活和激情,我的心态依然年轻。但我知道,这种“年轻”少了曾引以为傲的横冲直撞,多了更多的平和与从容。
虽然看到大街上小年轻们留着最不流行的学生头,穿着松松垮垮的中学生校服,我承认很羡慕他们,拥有吹弹可破的小脸蛋和明媚清朗的青春气。
但转念一想,还是更喜欢现在的自己,毕竟生命这场充满未知的探险,走了三分之一的时候才领会到它的乐趣。
过了25岁之后的人好像会提前担心中年危机,我看过知乎上一个问题:如何看待现在部分20多岁的年轻人,已经开始担心他们40多岁将遭遇中年危机?
我怀疑,抛出问题的人这个人可能是为了找同伴,为了验证自己不是一个人,想要在岁月洪流里找到可以妥善安置这份恐惧的人群。
印象最深的一条评论:哪怕是要被宰的猪,好歹也要吱吱叫两声、蹬几下腿。毕竟,如果你看到前辈被宰就丧气到趴着不动了,那就是坐以待毙了。
这个生动的描述差点让我呛一鼻子水。
我就没有过中年危机,我很不羞耻对大筝地说:“我的童年、少年、青年、中年危机都是同一个,穷。”
大筝说:“你真是一个很肤浅的人。”
我打心眼里嘲笑她,你看,你说话都快跟我一个语气了。
结果她又慢悠悠地补了一句:“其实我也很肤浅哈哈哈。”
而在这之前,我们的关系像分水岭一样横在中间,隔在山两边。
年轻气盛最大的特点就是各执己见,非要争个高低。
比如,她把小河弯弯说成是江海河川,那我就会恬不知耻地揭穿她说,那就是一条破河。
于是情理之中的我们发生分歧后,就会起争执。而我会在脑子里搜罗各种可以堵住她的句子,她也会用自己世界的认知来对抗我。
其实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为了一件小事而争执,可能当时觉得,我们互不相让的争,就只是希望对方认同自己的观点。
到后来我培养新人,小学徒一次次出错,而我从原先的责怪到后来让他写检讨自省。
我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的孤傲被一点点瓦解,然后像大海宽大的胸怀一样容得下百川,也装得了这泥沙俱下。
在之后多次和大筝的互损中,我们终于没有再发生口角,细水长流的日常让我忘记了当初所有面红耳赤的争执。
时光用胶水把这段剑拔弩张的关系修复得很好,我们还是不计前嫌的损友。
在这个炎炎的夏夜,我想起一句世事无常,可能就是要亲历这些不同的声音,不同的人,不同的生活方式,才能领会得到生命的意义。
所以尽管去享受这段旅途就好了,年龄什么的对我而言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