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277年,元宵佳节,上元欢灯,旧止三夜。松阳城内张灯结彩,小孩打着灯笼相逐而乐,偶尔遇见卖冰糖葫芦的便停下脚步,眼馋不已。
有公子佳人相约巷尾,携手引灯而去。耦园孔明灯祈福会上,风流才子纷纷题诗助兴,仕女们驻足围观,希望能够遇到自己的如意郎君,有的祝愿自己心上人拔得头筹,大放异彩。
而另一处,幽暗的烛灯敲打在窗棂上的福字,大红的灯笼在凌冽的冬风中颤抖摇晃。
小轩窗内,浓烈的药味充斥着整个房间,案上书卷堆积,床边诗稿洒落一地。
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枕上点点艳红的鲜血四散而开,蜡烛啪啪做响,仿佛为这缕残破的幽魂而哀伤。
恍惚间,她看到有人白衣胜雪,伫立床前,轻声说道:“昔与卿盟誓,望卿早日还。”待得仔细看去,窗外月光撒落一地,已是人影皆无。
笼中那个日夜伴她的鹦鹉突然放声嘶叫,她不禁一阵悲痛哀鸣,伤心欲绝,用尽一身力气喊到“沈郎为何离我而去?”
香炉袅袅起烟云,寒阁灯下谁悲泣?
旧日恩爱若眼前,郎言共作神仙侣。
都说相思了无益,奈何梦夜连阶雨。
道今已是黄花瘦,愿以残魂随郎去。
六年来,她饱受相思之苦,抑郁悲苦,原本天造地设的一对,怎么的就有一日突然天各一方,自此以后,夜凉春寂寞,淑气浸虚堂,盼郎郎不归,子夜梦更长。
她出生书香门第的官员家庭,祖辈皆处官场,乃达官贵人。曾祖父是淳熙八年进士,祖父做过登士郎。父亲曾任过提举官。她自幼饱学,敏慧绝伦,诗词尤得风人体。时以班昭比之。
她便是张玉娘,字若琼,自号一贞居士,处州松阳(今浙江松阳)人。南宋女词人。 出身仕宦世家。自幼聪慧异常,工女红,好读书,过目成诵。擅诗词,时人以汉班昭比之。
她与沈佺乃是同日降生,出生之日,更值沈家前同贺,原来沈家也于今日喜得麟儿。父亲高兴,品罢茶后,差人前去沈家,并言明“双喜同贺的人间美事,你我二家逢此喜事,若能成就一番良缘,自然亲上加亲。”
自此张沈两府便给两个婴孩订了一门娃娃亲。
十五岁那年,依父母之言,与同庚的书生沈佺订婚。沈佺是宋徽宗时状元沈晦的七世孙。他的祖上均是饱读诗书、家道殷实的文化府邸之辈,两人自小青梅竹马,实乃天赐良缘。
后来虽然如愿订了婚,但二人见面的次数依然少得可怜。二人情投意合,互赠诗物,相诉心中的思念。若是实在想念至极,玉娘便换上侍卫的衣裳,偷偷溜出去与沈郎相会。
二人经常相约一处湖中小船,此地人烟稀少,当是一处幽会之所。
平湖月下,二人划船而乐,或采莲或撩水戏笑。累了就躺在船头,静静地看着对方,虽无言语,但满目皆情。
玉娘曾亲手做了一个香囊,并绣上一首《紫香囊》诗送给沈佺。诗云:
珍重天孙剪紫霞,沉香羞认旧繁华。
纫兰独抱灵均操,不带春风儿女花。
后沈家突临灾厄,曾经辉煌的沈府再不复往日的荣耀,日渐萧条。看着日趋贫落,沈郎更是没了功名之心。
作为亲家,玉娘父亲也突然变卦,见沈家陷落,没了往日门当户对的资本,暗地里动了悔婚的念头。
奈何玉娘早心属沈郎,生是沈家的人,死是沈家的鬼,无人可将他们的心分开。一番纠缠以后,迫于无奈,玉娘父母只好派人送信与沈郎,信中说道:欲为佳婿,必待成龙。
沈郎本已低迷的志向,突然被激起,为了能和玉娘在一起,她不得不暂别玉娘,随父赴京应试,玉娘更是以私房钱资助沈郎。
沈郎不在的日子里,她写了一首《山之高》。肺腑柔情,令人感动至深。
山之高,月出小。
月之小,何皎皎!
我有所思在远道。
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采苦采苦,于山之南。
忡忡忧心,其何以堪。
汝心金石坚,我操冰雪洁。
拟结百岁盟,忽成一朝别。
朝云暮雨心来去,
千里相思共明月。
22岁那年,沈郎得中榜眼。没有人知道他在进京赶考途中历经了多少苦难,虽金榜题名可喜可贺,但伤寒在身却已病入膏肓。
他的侍从小龙辗转多次,终于将他病倒的消息传递给玉娘。她回信予他:“生不偶于君,愿死以同穴也!”
他深知自己的病怕是好不了了,但有她这句良言,夫复何求。
那一夜,他挣扎着写完那首:
隔水度仙妃,清绝雪争飞。
娇花羞素质,秋月见寒辉。
高情春不染,心境尘难依。
何当饮云液,共跨双鸾归。
沈佺死后,玉娘整日以泪洗面,茶饭不进,心如槁木。
她暗自发誓余生为沈郎守寡,不再倾心他人。后来的六年里,心痛之下,她多次绝食,甚至投湖而去,自缢于房,但都被侍女发现救下,早已憔悴不堪,令人为之叹息。
父母多次劝她早日回头,天下才子俊郎何其多,何必为一个沈郎折磨自己至此。
残魂半缕苦苦熬过了六年的时光飞纵。她深知时日已不多,也许熬得过除夕,却不一定挺得过元宵。
沈郎去后,这世间再也没有任何事物能抵她心头最难捱的痛。每晚残烛下,恍惚中总能看到那男子,问她何时才能共相伴,从此再也不分开了。
1277年元宵节后,她的身体愈加病重,身体的痛苦与思念的摧残下,不足一个月,她便吹灯而去。
玉娘的忠贞一直被世人所称赞,被尊称为现实版的“梁祝爱情”。如今仍风靡的越剧,《张玉娘》这出戏仍是后人最爱看的悲情故事。
她的诗作《山之高》一度被那些思念中的痴儿反复品读,深受人们喜爱。留有著有《兰雪集》两卷,留存诗词100余首,其中词只有16首。
假如沈郎未逝,便是一出才子佳人的千古良缘。假如玉娘能坚强替沈郎活下去,她为后世留下的著作将会有更多。
奈何这世间就是如此,想得却不能得,你奈人生几何?那些情与爱,那些痴与悲,不知负了多少美好的年华,每当夜深人静时,枕下一厢相思泪,梦里尽是不归的人。
人生百代,光阴似锦,月夜下斑斓梦影。
半盏烛灯,只影幽幽,憔悴了谁的容颜。
可惜,故人已去难相见,此生何似参与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