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问我最害怕母亲的什么？
我想，最害怕的是妈妈的眼泪。
而你最害怕的又是什么呢？
一
挂掉电话，我关了电脑，疲惫的往床上一躺，看着天花板闪烁的白炽灯光，听着毛阿姨《烛光里的妈妈》，眼泪顺着眼角慢慢滚落到洁白的床单上，昏沉沉的脑袋向着家的方向拾起一个又一个回忆，那么近有那么远。
电话里，妈妈还是那样碎碎叨叨，天气怎么样，吃了些什么，工作忙不忙，家里一切都好。其实我知道，家里并不算太好。父亲工作时，在山上被滚落的碎石头打了一下，在家休息了几天，依然还是疼痛不已，走路杵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小木棍，母亲的远视也越来越严重，东西不拿得老远老远根本看不见。
我知道，母亲老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意识到她老了。也许就在那天离开家时，母亲站在火车站门口那挥手的一瞬间，也许是她告诉现在东西看得不是那么清了，也许是走路不那么快的某一天……
二
小学是一个孩子的起步期，每天晚上我都会坐在那张深褐色的桌子上写作业，妈妈就坐在床上打毛衣。妈妈织毛衣的技术远近闻名，我的数学老师时常会打电话问她袖口怎么收？正反针怎么打？以至于每次公布考试的成绩，都是她比我先知道。一个秋天的晚饭后，父亲加班，妈妈不知道是腹还是胃开始剧烈疼痛，额头上的汗珠和泪水交织在一起，我坐在书桌前，她躺在身后的床上，一声不吭。年幼的我当时被吓坏了，那夜的对话过了十几年我仍然清晰的记得。
“妈，我们去医院看看。”
“没事的，你先写作业，一会就好。”
“妈，要不你先去睡，不用等我。”
“看着你，我心里才安心。”
“要是哪一天我不在了，你要好好读书，知道不？”
我含着眼泪转回来，手里颤抖的笔怎么也握不紧。瞬间，泪崩。从内到外的发抖，仿佛掉入大海的破船，害怕无助。
所幸，几天后，病情有所好转。整整一个晚上，妈妈强忍着疼痛，一声不吭，生怕出声让我分神。年幼的我当时很诧异，她怎么有这么强的毅力。直到后看到了一句话，女人是弱者，母亲是强者，我想这是对那天最好的诠释。
进入初中，英语成为了主要科目，背单词成为了每天的家常便饭。为了提高效率，妈妈就主动要求给我听写，生在60年代长在70年代的她，会说一句‘Good monring’已经很了不起了。不会怎么办？她让我读给她听，然后在每个单词后面写上谐音，“man”就是“蛮”，“woman”就是“无蛮”，形象又生动。在那个学习机还是奢侈品的时代，我每天听着母亲夹杂着地道口音的蹩脚中文式英语，成绩也在慢慢提高。中考时踩着省第一重点的分数线，步入高中生涯。
省重点高中离家2个小时，我也从那时起，离开母亲可口的饭菜和每天晚上的陪伴，住在了学校。没有父母的束缚，网络游戏的兴起，让我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成绩一路熊市，直至跌停。没有规律的作息，与泡面为伴，让我的体重一路飙升，远远超出了比我高一个头的同学。
一个周末，我给妈妈说，这周学校补课，不回去了，然后钻入网吧。妈妈怕我营养跟不上，在家里做了一堆吃的，和父亲急急忙忙赶过来。当他们来到空荡荡的校园时，把我从网络世界带回现实世界时，父亲啪啪给了我几巴掌开始教育我，母亲就瘫坐在一旁，也不看我，眼泪沿着脸庞滴答滴答的落在地上，落在我的心里。
那天，我听到了心碎的声音。我看见了，之前不曾注意的细节，她好像老了，眼角的皱纹一条接一条，头上的白发一根接着一根。我还记得那是北京奥运会的前夕，那夜举国同欢，家里一片寂静，冷冷的寂静。刺痛我的不是脸上红红的手掌印，而是母亲无言的泪，那种痛深入骨髓，仿佛藤条一鞭又一鞭内心深处的灵魂。
高考结束，拿着一个还不错的分数，我考进了军校。背着书包，拖着行李箱，在威严的部队大门口，和父亲母亲挥手告别，母亲强忍着的泪水在我转身那一刻才潸然留下，眼泪划过脸上的皱纹，滴答在柏油路上，顷刻间便被八月的高温蒸干。后来我才知道母亲倔强的烈日下等待了一个上午，只为中午吃饭时，能路过门口，再看一眼。
从进入部队的第一周起，每个周末都会向家里打电话报平安。有时候母亲会问我一些关于周边安全形势的问题。我明白，她并不是关心军事，而是害怕战争。
三
离开母亲的日子久了，每年能回到母亲身边小住，几乎成了母亲最大的期盼。
每每回到家中，母亲总是不厌其烦的张罗着我曾经爱吃的所有饭食，望着眼前熟悉而又略显陌生的背影，我常常感到阵阵莫名的心酸。母亲的眼中，我们永远是孩子，我们依然如同小时候那样的馋嘴，曾经永无休止的纠缠母亲讨要自己想吃的东西。
母亲老了，岁月在哗啦啦的洗菜声中流逝了，被油盐酱醋的排气扇熏坏了，在湿漉漉的拖把下淋病了，在每天早晨煮蛋的水中蒸发了，被洗衣机的咚咚声吓跑了，在日复一日的精致水果拼盘中枯萎了。妈妈的手不再白皙滑嫩，脸不再光洁明媚，就连心也不再年轻宽敞，狭窄到只容得下她的家和生活，而天下大同已转变为我的理想。
母亲常对我说，等你工作稳定我就幸福了，等你结婚我就幸福了。而我的回答是，世界有一件事是不能等的，那就是孝顺，你能等，可是时间不会等。在家的日子，我会去单位接她下班，和单位的叔叔阿姨打个招呼，我会陪着她一起去买菜，同卖西红柿的老板侃侃价，我会陪着她一起去跳广场舞，尽管四肢不怎么协调。普通而平淡，但她是幸福的。
瀑布的水，逆流而上
蒲公英种子从远处飘回，聚成伞的模样
运动员回到起跑线
轰鸣的火车，退回家乡
我交回录取通知书，忘了十年寒窗
饭菜的香，飘返厨房
雪花纷飞，飘向天际
我沉入梦乡
我还在你身边
多想时光倒流，让我回到小时候，回到母亲身边，陪着我在公园里再放一次五彩斑斓的热带鱼风筝。
那年的眼泪，真疼；那年的风筝，真美。
愿天下所有母亲健康幸福，希望奔波在外的游子有空常回家看看。
作者：兵麒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