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零点刚过,朋友随口感叹道,“又是一年清明节。”
刚刚爬上床的我,瞬间又爬了起来,今天一定要写点什么,不是祭奠亡灵,也不是祭祖求仙。都说文字能够记住内心最纯粹的东西,而且能够保留得很完整。
此刻我思绪万千,就是想写点东西纪念一下,关于妈妈。
(二)
2015年4月2号,愚人节的第二天。吃过午饭的我,刚想上床休息一会儿。表姐的电话打了过来:
“伟,我见到恁妈了,就在淮阳西关。”
“俺妈?!姐你是不是记错愚人节的日子了,昨天才是,不要骗我啦……”说话的同时,我已经爬下床,来到了阳台。
“真的,就在我身边,我让她给你说几句话吧!”
我内心一阵翻江倒海,小心翼翼地应了一声:“好。”
一个陌生的声音,出现在电话的那端。在混杂的哭声当中,我听到,“伟,我是恁妈啊。”
记得当时我的心里,瞬间一颤。同时又很坚定的认为,对方就是我的妈妈。
是的,尽管记忆模糊了很多,尽管声音苍老了很多。我依然能够确定,她就是我的妈妈。
(三)
2001年的时候,我刚刚上小学二年级,一个八岁的孩子,生活在这样一个贫困的家庭里:当时爸爸年过半百,妈妈患有先天性精神疾病,哥哥比我大四岁,也在读小学。
家里有三间土坯房,没有院落;地里有几亩庄稼,靠天吃饭。
爸爸负责田里农活,也负责饮食起居。妈妈只做一件事情:要饭。
当时已经进入二十一世纪,国家已经完成总体小康的建设,我们家还没有窘困到靠乞讨维持生活的地步。要饭是我妈妈自己的选择,从她八十年代末到我家开始,她就有了这个偏好。
从我记事儿以来,妈妈每次要到的饭,凡事有烧饼、油条这些好吃的,都她都不舍得吃,会给我带回来。有时候还能要到肉盒子、罐头什么的,这对一年不见一次肉的我来说,别提多么高兴了。所以,童年时期的我,和妈妈的关系处得还算不错。
新千年,我走进了学校。不知道因为内心受什么刺激,还是别的小朋友的歧视,我开始逐渐的远离我妈。年幼的我不知道哪来的虚荣,见到她都躲着走,别的小朋友骂她疯婆娘什么的,我也不敢去理论。
这样僵持的关系,并没有持续很久。
2001年冬天,有一天晚上睡觉前,爸妈因为不知道什么事儿吵上了,我爸语气可能凶了一点儿,我和哥哥都没看见 也说不出到底为什么。第二天,妈妈消失了。
由于妈妈经常走出晚归,所以我们都没当回事儿,总觉得她晚上会回来。
谁也料想不到,她一走,就是十四年。
(四)
我们并不是没有找妈妈。
只是在方圆寻了几十里之后,依然没找到,才停止寻找。后来听说,有人见她往L市的方向走了。
妈妈脑子有时好有时坏。在我家期间,断断续续地讲了她来我家之前的经历。
她来自L市某县,来我家之前也结过婚,育有两子。那边丈夫待她不好,她生气外出,一鼓作气跑到我们那边,经我家的亲戚指引,来到我家。简单地仪式过后,嫁给了当年已经近四十岁、还没有成亲的爸爸。
在我家期间她也讲述了她两个儿子的名字,那边村子的名字,我舅舅的名字等等。
爸爸依据这些信息,第二年春天骑着家里的二八自行车,向L市边找去。
也算幸运,最终没有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我姥姥家,见了我舅。
当时两家正闹矛盾呢,十几年没回来的闺女,妈妈的那个丈夫,就是不让她会娘家见我姥姥。
这矛盾不是一时造成的,原来八十年代末,妈妈离家出走,失踪之后,她丈夫硬说我舅把我妈妈给卖了,两家早就断亲了。
爸爸的此去,给舅舅带来了一个很大的证据。他带着我爸去我妈妈那一家去讨说法,刚好我爸也想问一问她愿不愿意回到我哥俩这边。
到了那户,见了那人。爸爸差点挨打不说,我舅也吃了亏。不过爸爸最终还是见了我妈妈,爸爸问妈妈愿不愿意跟他回去,她说不愿意。
人生地不熟,势单力薄的爸爸一分钟也没有耽搁,向舅舅告别后,立即就往家里这边赶。
寻母未果,对年少的我来说,没有多大的影响,仿佛是一身轻松,拜托掉一个包袱一样。
但是如今回过头来看,当时真是too young too naive.影响真的很大,我欠缺的母爱和女性关怀,加上爸爸的不善表达、强大代沟,造就我孤僻的性格。导致我现在与人交流还有一些障碍。
(五)
当天下午,我嘱咐表姐把我妈妈送上去我们镇上的公交车,随机又安排家里面的邻居去镇上接她。然后我随即向学校请假,定了最早一班的火车。
由于清明小长假到来,火车票非常紧张,一夜的站票,我没有盒一会儿眼睛。内心有着说不出的激动和紧张,并在脑海里不断地想象母亲的样貌,以及之后与她相见的情景。
当然,刚上火车的时候,我就拨打了哥哥的电话,让他也务必第二天赶回家。
第二天清晨,火车到达了车站,又几经辗转。我终于回到了家,没有任何惊喜,只有父亲在家里坐着,他的病情没有好转,比之前更消瘦了。
为他,也为妈妈,我心瞬间又揪了起来。
爸爸说妈妈前一天晚上就回来了,当天一大早,又操起了她的“老本行”——又去要饭去了。
我由于太困,看热闹的人还没散去,就趴在床上睡着了。
等到夕阳西下,我醒来的时候,院子里已经堵满了人,“咦,他们怎么还没走……”我内心在犯嘀咕。
打开门,看见一个八分陌生、两分熟悉的面孔。身边人很多,我也没有瞬间扑过去。反倒是我妈妈,拿起手里的一包不知道谁给她的饼干,对我说:“吃,吃,你没吃饭吧。”
“你吃吧,我不饿。”我回到。
“都长恁大了,我都不认识了”,她说完这句话,瞬间我眼睛就湿润了。
吃完了晚饭,爸爸身体不好,先睡下了。我在门口等哥哥回来,妈妈也坐着等,不住嘴的问我,“恁哥啥时候回来”,一遍又一遍。
一直到天黑透,哥哥才回来。拉杆箱的声音,还有很远的时候,妈妈就跑出去接他,他们俩都哭了。
哥哥比我大四岁,变化小一些,哥哥的记得也更清楚。所以他们俩更动容。引得街坊邻居也直擦眼泪。
随后就是绝无仅有的团聚。
那一晚,每个人的梦都很香。
(六)
妈妈离开的这十四年,发生了很多的变化。
我从小学二年级的毛头小娃娃,变成了北京某重点大学的大三学生。
哥哥初一就下学出去打工,2005年9月也消失音信。一直到2014年春节前夕,我通过网络寻亲,找到了阔别近十年的他。
爸爸也更加苍老了,2014年,差点倒下。妈妈这次回来的时候,爸爸身体正危重。我向学校请假的理由就是:父亲病重。
房子还是十几年前的破房子,唯一的改善就是我上大学后,下电业局的志愿者给安上了店,家里有了灯泡。依然是没有院落,地也没能力种了,承包给了别人。
父亲就靠着几亩地的土地租金,看病、吃药。2015年春节,我带他到市里的一员住了十几天,不见多少效果,医生说再观察观察,爸爸非说费钱,硬要出院。
我不允许,在偌大的医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和我别了起来,语言越来越硬。我终究还是妥协了。
看着父亲病情,再加上住宿条件也不好。也顺利见上了两个儿子。我妈决定要回去,回她那个家。
哥哥二十六七还没有混出名堂来,我也在上学,爸爸也有病,没有人能照顾妈妈,所以也决定派我去送她。
(七)
清明时节雨纷纷。
送妈妈走的那天是2015年4月4号,也就是去年的今天,天上下起了雨。
根据爸爸大概的描述,一路辗转,倒了很多次车,找了很多个村子,第一天也没有找到。我和妈妈在L市住了一夜。
在宾馆里,我给她讲了这些年发生的所有事情,她像个孩子一样静静地听着。就像我小时候在听父亲给我讲故事一样。
我给她讲爸爸的四次手术,讲哥哥的十年失踪,讲我中考全校第一,讲我如何来到繁华的北京,讲天安门,讲故宫。
我给她看我每个时期的照片,看当时接受采访的所有视频,看大学的美丽,看北京的富丽堂皇。
那一晚,她重复了好多句,你什么时候把我接北京享福去吧。我说,好。
那一晚,一定我一生当中最难忘的一晚。
(八)
第二天还算顺利,一大早我就打听到了我姥姥家的村子。来到村子向第一个人说出我舅舅的名字的时候,那个人就是我舅舅家的邻居。
没见到我姥姥,也没见到我舅舅。
舅妈一看到我俩,就拉着我的手开始哭,哭她死去的丈夫,哭她多年来的委屈。我妈也哭,我也哭,街坊邻居也都流下了眼泪。
舅妈给精心准备了午饭。我和妈妈,舅妈,表哥,表嫂,表侄,一起吃了饭。
午饭后,雨继续下。
表哥召集了村里的老少爷们,商量怎么把我妈送到那边去。由于两家的僵硬关系,一时间众说纷纭,我也插不上嘴。
最终决定先派人去那边,让那边我妈的两个儿子来接。
一切都很顺利,我的到来,也给两家的僵硬关系,进行了融合。
(九)
我妈那两个儿子,都早已经结婚生子,我妈的孙女都已经上了幼儿园,他们两家过得都很好,都有房有车,比我家强太多了。
这次我妈去我们家,纯属是想我和哥哥了。
失踪当天,她两个儿子就已经开始费心去找了,也比较孝敬。
安置好妈妈,我在舅妈家呆了一晚上。第二天,表哥带着我,把我送到回家的车上,舅妈还硬塞给我几百块钱,嘱咐我好好学习,给爸爸看病,以后有钱了,参加工作了再去接妈妈回来。
我斩钉截铁地说,一定。
(十)
不知不觉中,又过一年了。
这一年,我签了工作,离家很近,离我妈妈家也不远。距离接她的日子,不远了。
这一年,爸爸身体恢复了好多,能照顾好自己了。我在外边更放心了。
这一年,家里的土坯房扒掉,盖了两间房子,砖瓦的,不会再漏雨了。爸爸终于不用再为房子操心了。
这一年,这些年。
希望生活越过越好,希望家人都能平安,希望我早日如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