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是个极其神秘又极具争议性的人物,历来红学的各大派系都为她争论不休。
她是宝玉的性启蒙老师,又和公公贾珍不清不楚;
她是贾府的重孙媳,却又享受了最高规格的葬礼;
她的死被归为“淫丧”,却在临去之时“魂托后事”,显得段位极高;
明明“淫”名广为传播,却又人缘极好,合府上下无不敬重。
她到底是谁?来自哪里?又去向何方?结合脂批,也许我们能追寻到一些真相。
要读懂她,须从两方面来分析,一是魔幻,二是现实。
01
魔幻,就是作者赋予她的意义,也就是这个角色在全书中的作用。
在十二钗中,她是排名最末的那个,却又是最先离去的人。
其他人的判词,都是关乎自己的命运。她的判词,却是关乎整个贾府的命运。
情天情海幻情身,
情既相逢必主淫。
漫言不肖皆荣出,
造衅开端实在宁。
她来自情天情海,是情的化身,那是个清净女儿之地,她是个干净女儿之身。她的姐姐是警幻仙姑,她的朋友是痴梦仙姑、钟情大士、引愁金女、度恨菩萨,还有绛珠仙子。
这是天庭的女儿国,从来没有被男人一样的俗物沾染过。
也许,就是因为她至情至性又至美,所以被赋予了两大使命:帮助宝玉,终结他的处男身;诱惑贾珍,加速贾府的灭亡。
终结宝玉的处男身,让读者懂得“情既相逢必不淫”的道理,至情至性的宝玉,不也沉迷于兼美的女儿身吗?
诱惑贾珍,让读者明白“造衅开端实在宁”。虽然整部书的重点都在荣府,但荣府只是出了几个不肖子,真正的祸端来自“配角”宁府。
02
关于秦可卿的曲子叫《好事终》,这之后,就是《飞鸟各投林》,是“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到了她就已经“好事终”了,所以,作者在提醒我们:秦可卿的死期,就是贾府的死期,再不虑后,就连退步都没有了。
[好事终]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宿孽总因情。
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那个躲在道观吃金属的的贾敬才是贾府败落的起源,是他导致了“家事消亡”——在其位,不谋其政。在没有培养出接班人之前,只为了个人利益而避世。
在第十三回“秦可卿死封龙禁尉”中,有一句这样的脂批:
贾珍虽骄奢,岂能逆父哉?特因敬老不管,然后恣意妄为,是为世家之戒!
贾珍的恣意妄为,都是因为缺少家教。贾敬把爵位传给了他,把当家管事的权力传给了他,却没教会他怎么为人处世,怎么管好一个家族。
钟鼎之族、诗礼之家,就在贾敬这里断代了!
由此,宁荣两公不得不托付警幻,把希望寄托在宝玉身上。
秦可卿临危受命,一方面用洁净之身断了宝玉的“意淫”,一方面用儿媳之身与公公贾珍淫乱,只为魂托王熙凤: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
什么是三春去后?贾府四春,元春、迎春、探春都去了之后,就是“飞鸟各投林”之时了。
所以,贾府被抄,就发生在探春远嫁之后。
完成她的使命,秦可卿就回去了,回到太虚幻境,继续她的仙姑生活。
说句题外话:黛玉去了之后,应该也会来这里相聚的。
03
现实中的秦可卿,也是被赋予使命的。
她本是一个弃婴,被遗弃在孤儿院(养生堂),无儿无女的秦业到孤儿院领养了一儿一女,女儿便是可卿。
不久之后,领养的儿子死了,但后来秦业夫妇又生了一个,就是宝玉的情友秦钟。
可以想象可卿在这个家里的地位:作为长姐,需要呵护弟弟;作为领养的女儿,需要为亲生的儿子付出。
何况,那本就是个拿女儿当利益交换的年代。
在说到秦可卿的出生时,有几句脂批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写可儿出生自养生堂,是褒中贬;后死封龙禁尉,是贬中褒,灵巧一至于此。又:出名秦氏,究竟不知系自何氏,所谓“寓褒贬,别善恶”是也。
出生本低微,死后得荣封,褒贬都在其中,但不是对她本人的褒贬,而是对世事的褒贬,对世人的褒贬。
04
因为出身低微而被抱养,养成了她“心细、心重、会行事”的个性特征。心理学上,这叫讨好型人格,生怕得罪了人,凡事小心翼翼,只求得人欢喜。她做得很成功,贾母评价她“是个极妥当的人”,并说她“乃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
偏偏她又“生的形容袅娜,性格风流”,养父秦业又与贾府有瓜葛,就嫁到了贾府,成为了贾蓉的妻子。
“有瓜葛”三字可是大有文章。有什么瓜葛?贾赦与孙绍祖也有瓜葛,就把迎春嫁给了他。焉知可卿不是如此?
想娶可卿的,不是贾蓉,而是贾珍。可是贾珍不能娶,只能娶来当儿媳妇,然后才能下手。
对这件事,应该尤氏和秦业乃至贾蓉都是心知肚明的,可卿也是清楚的。对于可卿来说,她没有权利说不,她只能服从,因为她需要报秦家的养育之恩。
与贾府联姻,最直接的受益者就是弟弟秦钟了。小小营缮郎的儿子,如果找不到背景扶持,是很难出头的。
果然,宝玉认识秦钟之前,秦业就已经想到要通过贾珍把儿子送到贾府的义学。这当然是举手之劳的事,不过没想到无心插柳,被宝玉“捷足先登”了。
与贾府联姻对可卿自己的好处也是显得易见的。贾蓉是宁府唯一的继承人,贾珍百年之后,可卿就是名正言顺的当家夫人了。
她想不想要这个当家夫人的职位?当然想,证据有二。
宝玉听闻可卿的死讯,吐了口血,脂评说:
宝玉早已看定可继家务事者,可卿也。今闻死了,大失所望。
虽然我们看不出小小年纪的宝玉有此慧眼,但这句脂评可以告诉我们,可卿的能力是被曹公和脂砚斋认可的。
还有,可卿是王熙凤的闺密。能成为闺密,一定在很多共同语言。王熙凤的一生只热衷于两件事:一是防贾琏找女人,二是当家管事。她们的共同语言肯定不是如何防老公找女人,那就只有当家管事了。
也只有这样,可卿的魂托王熙凤才合情合理。一个从来不操心管理的人,哪来那么智慧的方法?
脂批说:
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二件,嫡是安富尊荣坐享人能想得到处?
足见可卿一直在忍辱负重,等待能独立自主的那一天。
05
表面上的平静被焦大给打破,醉酒后的胡言乱语,让公开的秘密变成绯闻事件。
说是公开的秘密,看王熙凤听闻时的表现就知道了。她并不吃惊,只是命令贾蓉赶快封他的嘴。
秘密一旦被公示,就不好玩了,何况可卿平日为人太得人心,也清楚贾珍是什么货色,因此都愿意守着秘密私下八卦。
秦可卿已被逼到了死角,无路可退,性格和教养也决定了她无法再苟活,自尽是她唯一的选择。
她死后,“那长一辈的想他素日孝顺,平一辈的想他素日和睦亲密,下一辈的想他素日慈爱,以及家中仆从老小想他素日怜贫惜贱、慈老爱幼之恩。”做人做到这样,普天之下,都难找出第二人了吧?
但她终究是去了,而且是背着“淫丧”之名
现实毕竟不是魔幻,她无法靠个人的力量去完成命运赋予她的使命。虽然“死封龙禁尉”,葬礼极尽奢华,但谁又能真正懂得她那颗在无奈中挣扎的心呢?
无论是作为魔幻仙子的可卿,还是作为现实女子的可卿,她终究是别人棋盘上的棋子,从来不曾为自己活过。
可卿,可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