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已是凌晨四点多。
子君越来越清醒了,随手看了一眼床头的手机。想看看现在几点,是不是快到起床时间了。
这个国庆长假,子君一家都没有出门旅游。整个3852万人口的旅游大省,这个国庆出奇的安静、冷清。都没有出去游玩,可冷落了那么多风光旖旎的山山水水了。正是枫叶似火的秋天,正是稻谷满仓的丰收季。层林尽染的山川田野随处可见,处处皆景。子君一次次在心里眼里描绘着山川的美景,一次次的云游在这难得的长假期间,却始终望而却步,就连小县城郊外,也没外出过。
昨天下午,子君实在憋得无聊,独自一人在家K歌,唱着唱着来了兴趣,就给史云发了一个自己在家K歌的视频,附带一句:
“唱歌了。”
这是子君和史云的聊天方式。两个哥们,几十年的交情,脾气性格相投。子君有个什么不想和别人说的,会第一时间给史云发过去。史云有时想倾诉什么,也会寻求子君的倾听。
子君此时发去信息,也没想着要表达什么,只是想打个招呼。一直宅家,从9月20日到现在,各自宅家20天了。尽管中途一伙几家低调的聚了两次,却也没敢张扬。都习惯了工作状态的人,宅家这么久不去单位了,心里憋得慌,很不习惯。这样一月半载不用去单位上班的,历史上算是头一回。特殊的历史原因,谁也主宰不了。
过了一会,史云回信息了。
“今天有情况,还在床上。”
子君想,现在已经是下午四五点钟了,还在午睡?史云可是个自律的人,在D县,他的勤勉是可以见证的,琴棋书画诗酒茶样样在行,偶尔还和几个哥们搓两盘。整天忙得直不起腰来,会有什么情况能使他颓废得睡一整天不起?又不是生病。
史云有个脾气,除了娇气,还喜欢虚张声势。一个大男人。子君想逗逗他,就故意说:
“不要吓我,哪样情况?”
史云今天很想说话,这时应该是憋得特慌,就一股脑的说了很多他现在的心情。中途,子君忙着准备晚饭,没有及时回他,他就不高兴了。
“我给你说了这么多,你怎么不回了?是在接电话?半天不回。”
史云是个急脾气的人,他要发信息过来,你半天不回,他就会一直追着发,直到联系上为止。
子君忙到中途,不安心的看了一眼手机,匆匆的回了一句:“在做饭。”
那边史云聊兴还很浓,他再次抛出话题:“你不问问李莉?”
子君听到李莉,有些不安,却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最近,李莉婚变,史云作为她拜把的哥哥哥,经常替她处理一些繁琐事。他们应该是讨论李莉的个人问题时,意见不和发生冲突了。子君早已习惯,并没太担心。就问:
“李莉怎么了?”
“你现在忙,我晚上再给你说。”
子君嘟哝着说:“哼,你个史云,又卖关子。说着撂下手机,继续吃饭去了。
过了一会,史云还是按捺不住想说话的欲望,又发来一条:
“现在写字,她抹窗子做家务,不做饭。”
子君想,现在已经快七点了,自己家都在吃着晚饭了,那边怎么还在打扫卫生呢?就算吃饭太晚,也该开始准备了嘛。
子君一边吃饭,一边劝说史云快去做饭吃。还提醒他做好饭,喊妻子一起吃,缓和一下她们一整天都没说话的冰冷气氛。
史云和李莉斗着气,妻子回家,他不理不睬,一直在卧室气着,中午饭不做,也不搭理妻子。做小本生意的妻子在外面忙了大早上,回家冰锅冷灶的,又来气了。心想,我又不是养不活自己,卖菜一个月下来,玩玩耍耍的,至少也是八九千万把。加上时不时的替亲戚朋友们买一两桩理财保险的提成,一个月一万多两万的。你一个干工资居民,还经常耀武扬威的对我使脸色。老娘不伺候你了。你不做饭,我自己吃也不管你。
刚好此时的史云也正在气头上,他妻子却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也跟着呕气,冷战起来。
史云睡到下午三点多,实在太饿,才起床走出卧室。走进客厅,他看到妻子睡在沙发上,窄窄的小小的沙发巾裹在她身上。因为突然降温,妻子缩成一团,显得更加瘦弱。史云有些心疼,本想替她加个毯子,却又突然改变了念头。
史云是个追求理想浪漫的人,妻子却不苟言笑的,感性得比男人还男人婆。整天除了赚钱,就是做家务,间或就是坐在沙发上刷抖音追剧。她心里排斥着什么,中午从来不去卧室午睡,总是窝在窄窄的沙发上休息。除了晚上睡觉时不得不进主卧室,平时刷抖音追剧都在沙发上,而且一个坐姿可以保持几个小时不动。史云不是不关心她,一次次的说这事。有次心情好,他要把熟睡的妻子抱进卧室睡。可是他的手还没触到妻子,她就警惕性的喊起来:“你想做喃?不要碰我!”
看到妻子惊吓的样子,史云讪讪地笑:“沙发太软,总这样睡,你的腰椎受不了。去卧室床上睡吧,我上班去了。”
今天,史云刚刚才和异妹李莉发生不愉快,加上妻子吃饭时没有喊他,平时大事小事都习惯依耐妻子的史云,心里对妻子就不舒服。史云大男子主义强,又有恋母情结。她反对妻子做生意,一直都很反对。他希望妻子在家相夫教子,做个贤妻良母,做个和他一样有情有调的人。好好伺候他,把娃娃管好。每天下班后有人问粥可温,有人陪着立黄昏。月明星稀的夜晚,还能陪他一起在阳台上看月亮,数星星,良辰美景,吟诗作对,吹笛弹琴。至于钱,尽管不是很富裕,却是比以前好多了。他工资不低,偶尔还有点稿费,有人请去写幅对联碑文什么的,三瓜两枣也能弄来一些贴补家用。两个大人都忙,读初中的儿子正处于叛逆期,整天抱着手机玩,连学都不想上了。他希望妻子能多管管儿子,替他,替他们史家,把儿子教育成人。儿子是史家这一代的长子,爷爷奶奶都惯着,妻子也很宠溺。史云是农村来的,他深知这一代娃娃需要磨练,需要给他们点苦头吃,不然成不了气候。
吃完晚饭,史云哽在心里的不快还没疏通,仍然在寻求倾诉。就把他和异妹李莉的事一股脑说给了子君。怕子君掌握不好他的说话力度,又把他和李莉的聊天截图过来。子君认真的看完信息,看出来他和李莉的矛盾冲突在于他太关心李莉,对李莉现在这样委屈求全的生活不满意,对李莉的新丈夫又有成见。按他的信息说,李莉结婚了是好事,但是不能彻底的忘记过去,忘记曾经的生活圈子。就连他这个口口声声的哥,李莉和她丈夫也没正式拜见过。结婚已经半年多了,她都没把丈夫介绍给他,也没去见过李莉的父母。对李莉的一意孤行,史云很久以来就想说说,今天和李莉聊天时,刚好话赶话的碰到了,就不吐不快。
李莉是个热情爽快的人,之前和史云他们打得火热。聚会、K歌、旅游,聊天,样样不落。人豪爽得很,对待朋友、家人仗义执言,可以为别人生入死的。今年520那天领证后,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整天宅家,就没出来玩过。史云并不是希望她不顾家,还和以前一样的疯玩。可是,最起码的本性不能完全没有啊。现在整得六亲不认了,就只有她那个小家。最关键的是,史云得知,不是异妹不想出来玩,她依然是之前大大咧咧的脾气。喜欢社交,喜欢呼朋引伴,喜欢过浪漫的生活。自从嫁了人后,丈夫管得很严,要她整天守着他,一出去就要吵架。李莉试着保持原来的生活方式,几次朋友邀约,不经商量,我行我素的走了。她想做原来的自己,她想在朋友面前依然是原来的样子,她想改变丈夫。可是,她失败了。新婚才几天,李莉又出去玩了。回来时,丈夫没好脸色对她。李莉很受伤,初婚的欢悦还没散尽,丈夫就这样对自己。一堵气,李莉跑去妹妹家了。她认为丈夫会找她,可是三天过去了,丈夫按兵不动,根本就没联系她,也不联系她身边的人。还有一次,两个人吵起来了,凌晨两三点钟,李莉不敢去妹妹家了,怕丈夫又挖苦她说,她和妹夫有一腿,去妹妹家,妹夫会包吃包住伺候她,就一个人开车在街上游荡。半夜一个人睡车里,很害怕,李莉只得把车开到单位门口。心想,万一有个什么意外,好迅速打电话给单位保安,寻求援助。
史云是知道这些的,知道妹妹憋屈的史云,肯定要替异妹打抱不平。聊天时就数落她丈夫这不好那不对。李莉是个好面子的人,从来报喜不报忧。在史云面前,她总是很豪爽,很大气。似乎自己什么都好,工作、生活、金钱、婚姻,样样满意。今天史云的指责,她无地自容。所有的言语都直戳她的痛处、弱点、现状。仅有的一点点自尊被哥哥全部抖擞出来后,她很恼火,就不回哥哥信息。这边史云骂完后,又觉得太过分,就发了几条缓和气氛的侧面道歉信息。李莉依然不回。史云急得慌,一边把气撒在妻子身上,一边寻求倾诉子君的帮助。
子君替史云分析着,也和他一样中肯的评说了李莉的婚姻李莉的现状,他才舒坦一些。临睡觉前,子君又叮嘱她和妻子和好,不要冷战,然后就睡了。冷战是婚姻的第一杀手,消耗能量,两败俱伤,史云深有体会。对于忙碌的史云,他没功夫吵架,整天有很多事堆着。没有妻子管着家帮着他,他无法安心做事。
子君瞌睡多,平时很少半夜醒来。今晚怎么搞的,突然被一个梦撹醒了。醒来,就没了睡意。梦里,子君电话过去。
“你在哪里?”
“旅游。”
子君是知道史云在外面出差的。怎么现在在旅游?
“去几天?”
“三天。”
“韩萍和你?”
“没!”
“那你一个人自驾游?”
“不,我车上有人。”
“谁?”
“吕媛。”
……
挂掉电话,子君恨不得把电话摔了。昨天还在吵架,怎么又和吕媛搅在一起了?这也太快了嘛。子君气不过,急得没了睡意,醒了。
翻看手机,史云发来几条信息。
凌晨十二点半:“才吵架结束。今晚又是一大架,整得烟子砰砰的,说,要离婚了。”
“随便吧”
凌晨两点:“不停”
“一晚上不停”。
子君被梦撹得心疼,对史云发来的信息,也没做好回复的准备,也不晓得怎么劝说。在床上辗转了个把小时,窗外越来越亮了。深秋的天尽管亮得晚,却还是清晰的听到了汽车的声音。子君悻悻的起床,晨炼去了。
子君后来得知,凌晨两点,李莉发信息给史云说白天她丈夫一直在身边,不能回信息。史云看了,一条也没回。如此看来,之前的风言风语完全是事实了。李莉结婚后没有了自由是真的。不说经常出去玩,就连史云给她发个信息,她都不敢当着丈夫回。她的婚姻,她的生活。如果不是亲自看到,史云还抱有一丝侥幸。现在,他彻底了解了李莉在丈夫面前的抬不起头,唯唯诺诺,低微卑贱。
史云想,李莉不差啊。D县一所名校的高级骨干教师,教书数一数二的,学生年年高考状元都出在她的班。她所教的英语科,在省里都是佼佼者。几年前就奋斗到了正高的李莉,年纪轻轻的,月收入就过万,儿子在私立中学读初中,阳光青春,活泼开朗。虽然离婚时儿子才两岁,又当爹又当妈的,辛苦得很。但李莉人高马大,做事雷利风行,一板一眼的。几年下来,儿子顺利升入贵族学校初中部寄宿就读,一个月回家一次。闲下来之后,朋友们劝李莉为自己找一个。不到四十的李莉,皮肤白皙透亮,腰姿卓卓,能看上现在的丈夫,个个都说她丈夫有福气。这么优秀的女人,仰慕者队伍连连,排到了河对门。“能和现在的丈夫闪婚,李莉不晓得图哪样?”周围的人都在打抱不平。“听说她现在的丈夫比她大了整整十岁,做生意都是她出的本钱 。一个穷讲究,还每天都要求她看店,自己要出去喝茶钓鱼几小时,美其名曰出去锻炼身体。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
李莉一向爱睡懒觉,自从结婚以后,节假日她想睡个懒觉什么的,都取消了。早上得八点准时开门守店,让她丈夫出去晨炼。下午两三点钟,他又说要出去和朋友喝茶洽谈业务。李莉除了上班那点时间,一直都要承担看守店铺的责任。以前下班了不急不徐的李莉,很多时候还要无聊的在办公室里伸个懒腰,问问哪个得闲,陪她玩玩。现在却急急匆匆的,一下班就往家里跑。即使晚自习十点结束,也要跟着丈夫一起收拾摊子关好门,才能回家。以前总喜欢锻炼的李莉,现在工作家事繁忙,没精力没时间锻炼了。甚至于做个面膜的时间,都被丈夫、被商店占据着。李莉有时候也在想,现在倒是有家了,可幸福在哪里呢?整天除了忙,周而复始的忙,收获的除了满身的精疲力尽,别无所有。有时还得和丈夫理论几句。现在,不但不能出去玩,就连回个信息都要看丈夫的脸色,等丈夫熟睡,唯恐他怀疑什么。
昨天史云的话很有道理。李莉得承认,哥哥是为她好,关心她。可是她就要犟嘴说“我丈夫是爱我的,你看,他给我抬早餐来了。”她丈夫应该是在乎她的,不然不会栓得这么紧。至于爱,要李莉自己才感悟得到了。子君正想着,史云回信息了。不提吕媛。直奔主题说他家吵架的事。发来一大串十几条语音,子君一条条的听着,也一条条的分析着。吵架的焦点还是昨天中午妻子回家,没去卧室看他。按理说这没什么,一个大男人,怎么这样黏人?史云说妻子不去卧室午睡,不和他恩爱。他想妻子,想妻子有事没事的都和他一样在卧室的大床上睡。哪怕老夫老妻的不做什么,至少有个彼此说话的伴。
史云的典型的大孝子,在农村,他很羡慕父母几十年的恩恩爱爱。七十几岁的父母,上山下田时,两个老人总是互相搀扶着。去街上买米买油赶集时,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妇也经常手拉着手,有说有笑的和别人打招呼。遇到节假日,家里老人早早的做好菜豆腐,打好糯米糍粑,一家家的打电话,把儿子媳妇和孙子们喊回家过节。山脚下,竹林悠悠,马血泥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一家老小十几人,在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院子里,一边吃饭,一边和远在外省的女儿视频聊天,诉说着浓浓的亲情。每每这时,史云总是特别享受,一边和妹妹一家问好,一边端起酒要敬爸爸一杯。年迈的老父亲端起酒杯,顺手递给母亲一杯。大家举起杯来,儿子媳妇,孙子孙女,共祝爷爷奶奶身体健康,福如东海,益寿延年。
昨晚吵到半夜两三点钟,史云气不过来。遇到这样不解风情的婆娘,他多少次咬牙切齿,又多少次默默流泪。不解风情也罢,蛮不讲理,撒泼无赖的,史云觉得很丢脸。昨晚吵架时,史云一次次的好好说话,可是妻子一句比一句音高,远远超过男高音的史云。
“小声点了,楼上楼下的,人家听到害羞得很。”他妻子听不得这话,每次史云一喊小声点,她就把音量提高一截,再喊,更高。差不多把房子都抬走了,她还在歇斯底里。史云是公职人员,要注意影响。何况,楼上楼下每每听到史云悠扬的钢琴声响起,就把仰慕的耳朵竖到窗口,把窗户开得大大的,跟着史云的节奏唱和着
“洪湖水,浪打浪,浪呀嘛浪打浪。洪湖岸边,是呀嘛是家乡啊!……”
每当这个时候,史云是完全陶醉的,他幸福得如同妈妈怀里的孩子一样自信。楼上楼下的邻居们也会对家里孩子说:“儿子,长大了当钢琴家去。你听,楼上史伯伯的琴声好美。”这时,儿子就会崇拜的说,我要去史伯伯家,我要拜史伯伯为师。史云弹琴的时候,他的的妻子在屋里做着家务。她把窗子抹了又抹,地拖了又拖。不埋怨,不吼人,也不吵架,只是静静的做着家务。做好饭了,她在厨房里高声大气的喊:“小史云,吃饭了。小史云,你听到没?耳朵聋了?”
史云心满意足的走出书房,呵呵地乐着。他听得出,妻子不是在骂他,而是在亲昵的打情骂俏。只不过妻子文化不高,加上妈妈一辈子骂爸爸“老不死的”,她认为那是对爸爸的爱,也就爱用骂人的话语喊丈夫,不好好说话。史云开始时是排斥的,他觉得妻子不温柔,不浪漫,还爱骂人,简直不可理喻。吵得多了,史云斗不过妻子的无理,也就随他去了。只是一次次“小声点!小声点!”的提醒着。
大慨是吵累了,大概是妻子觉得史云不搭理她,一个人吵着骂着没意思,呼呼的睡去了。史云觉得奇怪,妻子有偏头痛的毛病,晚上要是睡不好,白天就会头痛欲裂。但是妻子又有个脾气,尽管怎么吵怎么闹,一停下来,她立马可以睡着。史云佩服她的理性,噼噼啪啪打了一炸雷,一阵狂风暴雨过后,跟没发生过什么似的,到头就睡。留下满屋的乌烟瘴气与狼藉,任史云一个人慢慢品味。
清晨史云迷迷糊糊的醒来,睁眼一看,两米的大床上,除了他和一堆毯子,没有妻子的身影。按照往常,史云会喊妻子,报告自己醒了。可是吵架之后的史云,没心情撒娇。他努力的睁了几次眼睛,才勉强睁开。昨晚睡得太晚,妻子呼呼大睡之后,又倍受鼾声的骚扰,他没睡好。漆黑的夜里,想着自己几十年的婚姻,史云又陷入了痛苦的挣扎中,心酸地抹了一把鼻涕。
想当年,史云作为全县的优等生,有幸破格分配。那年县城没有编制,史云和另一个同学一起分配到当时煤矿业发达的程鹏特区。那里离家很远,经济却很发达。能分配去那么好的地方,工资福利要比在家乡高很多,好多人都向往而不及。史云在程鹏一小任六年级班主任及语文老师。他乐观开朗,一个孩子王,整天带着孩子们满操场跑。弹吉他,画画,唱歌。十几岁的娃娃们屁颠屁颠地跟着他。那个年代师资缺乏,学校常常有一些代课教师,史云妻子就是其中一个。
那年,史云二十岁,他妻子二十三岁。有天晚上,她来史云宿舍请教一个语文修辞手法,彼此谈得顺畅。史云问:
“韩老师,你家是本地人?”
“我家就在程鹏街边,我哥姐五姊妹,读完初中,父亲无论如何也不准读了。我很羡慕当老师的,一心想做老师,就托我家做区委书记的二伯找关系,得了这个代课老师的工作。史老师,我很想考正式教师,你能帮我补习功课不?”
史云听得妻子韩雪想当老师,又上进,对她产生了好感。一来二去,韩老师作为大姐,隔三差五的从家里带点蔬菜来史云处,中午不回家,就在史云宿舍一起做饭吃。史云不善家务,做饭不在内行,韩雪来了,他的生活规律了许多。韩雪不光会做饭,还善于收拾屋子,两三天时间,她就把史云被子褥子全部换洗干净,屋里焕然一新。对史云更是体贴入微。
那个飘雪的冬夜,韩雪坐在史云宿舍烤火,史云在桌前备课,有一句没一句的和韩雪说着话。不知什么时候,史云备完课侧过身子,韩雪已经睡到被窝里去了。史云想喊醒韩雪送她回家,韩雪你理。困倦的史云只得倚靠在床的另一边,和衣躺下。迷迷糊糊中,史云被什么东西压得喘不过气来。睁眼一看,韩雪赤裸裸的压在自己胸上。史云立即闭上眼睛,恍惚意识到,自己不知怎的,也是赤条条一个。
第二天上完课,韩雪又来史云宿舍了。史云慌张得语无伦次的说:“韩老师……回家吧……昨晚……对不起……我一点意识都没有。”
韩雪气咻咻地说:“我不去,昨晚没回家睡,我爹一定到处在找我。要去,也得你和我一起去。”
史云再说,韩雪得理不饶人:“我哥早上来学校,他知道我昨晚在你宿舍过夜的事了。他回去提了棍子,说是要来找你算账,被校长守在校门边,不准他进来。我已经是你的人了,要去一起去。”
史云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被动的陷入了泥潭。一个外地人,他不想惹事。家里爸爸妈妈养育自己读书,辛苦得很,他不想让爸妈操心。韩家在当地又是大户,街上杀猪卖肉的,有几个是韩雪同辈的哥哥,史云买菜时见过。韩雪二伯又是区委书记,管着整个程鹏特区。
此时,办公室里静得死寂。整栋办公大楼里,只有史云一个人。在家实在睡不着。昨晚的事搅和着自己的心境。一个是妻子的无理取闹,一个是异妹李莉的婚姻家庭。他自嘲的给子君发了一条信息:
“自己的稀饭都吹不冷,我操别人的心。”还附带了一个苦笑的表情。
那年,如果不是韩雪先下手为强,顺理成章做了史云的妻子。史云一心想考本科,去省城读书。省城师院,有他喜爱的文学创作,有冯梅。他们相约三年后省城见。然而,现在即使考取省城师院,怎么面对冯梅?韩雪知道他的心思,再次动用二伯的权利,千方百计阻拦着,活生生的掐断了史云进修深造的机会。
子君安慰史云不要太难过,几十岁的人了,妻子什么脾气早习惯了?不要呕气。
史云在办公室里发来信息:
“一个人在办公室,竟然会觉得,一阵疲倦和困意排山倒海的袭来。家里的时候,睡不着。”
“家,没有温暖的时候,不如地狱。起码,不如办公室温暖,可以逃避,可以忘记。”
子君知道,任何的安慰在此时都显得苍白无力。只淡淡的回了一句:“睡一觉”。史云就没回了。
史云和子君是最好的朋友,无话不说的知己。像子君倾吐了内心的苦闷,他会舒服一些,就由着他倾诉吧!
家不是说理的地方。在蛮横女人面前,男人更是有理说不清。正如昨天晚上,妻子韩雪一直吼一直泼,说话的中心也无非那两三句。
“你说我不够温柔不解风情,哪个温柔哪个懂你们你去找哪个。”
“老子就这样,不要逼我,我不离婚,要想离婚你自己滚出去,老子不要你了。”
“你管不了我,我想睡沙发就睡沙发,不想进卧室就不进卧室,你管不了我。老子是自由的,你家拿好多钱买我来的。”
……
史云嘴皮都咬破出血了,韩雪依然激动兴奋的吼着,不让半步。
清晨,史云看到被子里没人,知道妻子又出门进货去了。妻子当了几年代课老师,心心念念的想考转正,但是文化基础太差,直到三十五岁那年,也还是差两分与正式教师无缘。来到D县后,教育部门对教师要求更高,初中毕业的韩雪不能继续代课了,只得在家带娃,彻底打消了做教师的念头。后来有一天,说受不了伸手向史云要钱用的自卑,连买个卫生巾都自己撑不起手,就吆五喝六的吵着去小区农贸市场租了摊位准备卖菜。人到是勤快,也有点生意头脑,月收入也不错,就是脾气太坏。几十年过去了,心里那道坎依然过不了。史云看重的不是找多少钱,他希望妻子韩雪脾气好一些,对孩子多关心一些,可是妻子反骂他“哪家两口子天天黏在一起的?柴米油盐才是生活。”
起床后,史云给妻子发了条信息:“你还能早早的出门,说明昨晚对你影响不大。昨晚,我们两个都有错,如果你觉得能翻篇过去,为了表示我的歉意,今天约你的几个姐妹来家里吃糍粑缓和一下气氛。爸妈九月九为我们准备的糍粑,想找几个朋友一起分享。如果你很忙,不回信息,也过不去,我洗完碗就出去了……”
半天,妻子韩雪回了短短的一句:“我头晕得很,没有心情约人。”就没有下文了。
史云把信息给了子君,子君劝他起床做饭等妻子回来吃。一点多钟,史云做好了饭,正想着等妻子进屋,一起吃饭,翻过昨晚那一页。妻子开门进来,一句话不说,连厨房都不看一眼,往沙发上一倒,又呼呼睡去了。史云讷讷的嚼着碗里的饭,噙在眼眶的泪水几次差点掉进碗里。
还好儿子去了乡下奶奶家,没让他看到这悲戚的气氛。史云默默的放下碗,默默地走出家里。此时,相对于家,办公室要温暖一些,用他的话说,至少可以逃避,可以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