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耗尽一生卑微换你拥抱取暖,却换来了再也不见,我曾把心埋在三生石下面,只为能看你一眼往日的容颜,耗尽笔墨也不能换来那诗篇,换不来我要的成全 成全……——歌曲《三生石》
1
一切源头开始在那个特殊的夜晚。
月亮穿行在黑云团里,云团空隙露出的光亮给边缘处镶了一圈金色光芒。
夜,黑漆漆的透着微弱光明,这天正是鬼门打开的日子——农历七月十五。
夜静更深,修成压抑住心中的恐惧,抱着新婚三个月就从老婆肚子里出生的婴孩,磕磕绊绊地来到村外废弃的一口水井旁边。
他想也没想就把手里的婴儿扔下去,婴儿微弱的哭声很快消失在井口上方,却在修成的耳边萦绕不绝一生。
“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不是我的种!”
哭声让这个男人心中的恐惧加深,他总觉得背后有人盯着他,这感觉跟了他一辈子。
恶念占据了上风,扭曲的灵魂让他成了刚出地狱的恶鬼。这,多少驱散了一些恐惧,觉得做下的孽成了理所当然。
他娶的是媳妇,可不愿养活别人的种,尤其还是那个男人的。
修成脚步踉跄地往回走,婴儿微弱的哭声追随了他一路……
王淑芬躺在冰凉的炕上,身上盖着薄薄的被子,正在小声抽泣,耳边传来婆婆在外间骂骂咧咧的声音,边烧火做早饭,边自言自语说什么早该如此,当初知道了在肚子里时就该打掉……
生完孩子王淑芬就昏睡过去,醒来时快要天明,身边的孩子却不见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到修成会如此迫不及待地送走孩子,而她还没有来得及看一眼,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终究是嫁错了。”她悲哀地想着,泪水却是再也忍耐不住,从心底深处痛快流淌出。
心里思念那个可怜的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不知道被送到啥样的人家,养父母会好好待他吗?
想起孩子自然就会捎带着孩子的父亲,那个儒雅集英朗气一身的男人。
“陆一鸣家是地主成份,嫁给他,你大弟当兵政审就会不合格,难道你忍心他当不成兵?修成虽说长像不咋地,他家三代贫农,村里也就他不嫌弃你……”
她娘看修成经常有意无意在面前晃悠,村里开会时坐在身边帮着照顾最小的儿子,知道是瞄上自家女儿了,就动了心思。抛开其他因素,这个修成根本入不了她的眼,不过……
看母亲对修成一天比一天热情,知道母亲想接纳修成,她急着想找陆一鸣想办法。
可是村干部为了完成上级交代下的任务,对几个成份不好的人家批斗越来越频繁,看管更加严格。为了加强改造力度,陆一鸣几个人被送到离家几十里远的大山修水库去了。她想去找陆一鸣,路途遥远,身子吃不消,再说找到了又能怎样。
日子一天天过去,肚子里的孩子月份大了,开始出怀。王淑芬又看不见陆一鸣,她爹娘想做掉肚子里的孩子,她死活不同意,一直闹到以死相逼爹娘才勉强同意留下孩子,条件是嫁给修成。
修成指天发誓不嫌弃肚里的孩子,她答应了婚事。
修成欢天喜地迎接新娘,王淑芬的父母也松了一口气,没结婚的闺女生了孩子在家,不光是没脸见人,身下几个弟弟甭打算能找到媳妇。
谁知道孩子一落地,修成就抱走了他,王淑芬每一天都在思念中渡过。
两个儿子的诞生没有减轻王淑芬的牵肠挂肚,相反,两个软糯糯的小孩子,让她的心更是油煎火燎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心,枯了,情,冷了。
直到一个小生命又降临到她的怀抱里。
三年后,农历七月十五的半夜三更时分,王淑芬跟修成第三个儿子出生。
婆婆脸色难看,打发走接生婆,在锅灶前忙着给王淑芬煮荷包蛋。
嘴里不断地咕哝:“怎么这么巧?也是七月十五,跟那死孩子同一天,该不是投生到这家来要债的吧?”
“娘!你说啥?……”王淑芬不知为何,听到婆婆的话,心里咯噔了一下,忍不住大声询问。
关于她和陆一鸣的孩子去向,村里人私下里的传话多多少少也听到不少。
她宁愿相信修成特意给孩子找一户条件不好的人家扶养,也不愿意相信修成会把孩子丢弃在废井里。
如今婆婆的话一下子划开怀疑种子的外壳,她还是不愿意相信,她无法想象一个人的心怎么会那么狠毒。
“那孩子没有给人,是、是修成把孩子给……对不对!”王淑芬想确定是自己猜错,情绪有些激动使得声音也随之尖锐。熟睡中的孩子惊醒,小脸皱在一起哇哇大哭。
刚出生的小孩,脸色红彤彤,看不出长得像谁,他张着小嘴大哭,脑门上的褶子更多了,头上的胎发长且黑,哭声嘹亮,不知怎么,面对这么一个小孩,王淑芬觉得厌恶,生不出做母亲半点温柔。
“哎呦!奶奶的乖孙,喔喔,不哭不哭啊。”修成娘端着一碗荷包蛋掀开门帘进来低声哄孩子
“你给我闭嘴!当心吓坏我的乖孙!”修成娘不敢直面儿媳,又怕吓着孙子小声呵斥媳妇。
“为什么?他刚出生呀,还那么小,没吃一口奶……”王淑芬一看婆婆心虚不敢看她,心,像是被利刃剜掉一般,只觉得眼前发黑。
修成娘最得意的事,是儿子娶了老王家的大闺女,十里八村谁不稀罕那姑娘,不光人长得漂亮,还是党员积极分子。等媳妇娶回了家,才知道新媳妇肚子里还带着别人的孩子!也只有儿子傻乎乎的不计较,要是早知道…… 早知道也会答应这门亲事。
可是今晚那个平时温和的女人,冷不丁对她严厉斥责起来,修成娘受不了,冷着脸放下盛着荷包蛋的大海碗,故意把碗底跟桌子撞击出声,以此表明她生气了,甩手进了自己的堂屋也不管炕上的小孙子。
这时修成打开屋门进来。
“是男是女?”
等听不见婆婆那边的声响,王淑芬盯着走向炕沿的修成。
“你说啥?”修成坐下依着墙拿出烟袋打着了火吧嗒抽烟,开始没听明白,当抬头看见老婆眼睛擎着泪水时,他的心一下子抽得紧紧地,明白她问的是三年前死在七月十五的那个孩子。
婴儿的哭声断断续续又开始在耳边响起,他烦躁地磕了磕烟袋锅子,炕沿上留下一小撮旱烟叶灰,其余的飞扬飘落地上。
拿烟袋杆的手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耳边的哭声折磨了他整整三年。
“胡咧咧啥呢!.....” 他下意识地大喊,仿佛只有大点声音才能掩盖住内心里的恐惧,赶走耳边不断响起的魔音也是需要大声似的。
炕上睡熟的婴儿又大声哭起来。
哭声差点让修成背过气去,婴儿啼哭的声音一模一样!
“咳咳!……”咳嗽让他难受得直起身。
“呸!......”他朝地上狠狠吐出口里的痰,下炕趿拉着露出大脚拇指的解放球鞋,用劲甩开打了布丁的门帘,双手攥着烟杆子背搭在腰后,“臭婆娘,再胡咧咧老子就不客气了!”气哄哄地走了。
门帘呼啦地打了个旋转,又无力地垂下,男人走路带起的阴风,带动炕桌上的煤油灯苗大幅度摇曳,透过卷起最后落下的门帘一角,她看见修成的一只脚差点绊住另一只……
王淑芬紧紧咬住了嘴唇,幽暗灯光里,她的脸有些扭曲,一只手下意识地向前伸去,慢慢地落在身边哭泣婴儿的脖子上……
听到吵闹声,修成娘披着外衣下了炕,掀开门帘看见儿子走出堂屋门的黑背影,她想了想,来到儿子屋里……
2
多年以后,修成娘每到七月十五这天,就要唠叨给三孙子听当初怎么怎么挽救了他这一条小命,来解释他父母为何只带着两个哥哥去新房住,祖孙二人留住在老屋。
修成娘去世后,修云生一个人住在老屋。原以为此生盖不起新房娶不上媳妇光棍打定,谁知道村里搞拆迁建设新农村,天上掉馅饼,还落进他的怀里,不止一个,弄好了还会有一个大馅饼等他拿。
今天他给二哥修云松一个电话,让他回家一起去找他爸妈商量大哥家房子的事,电话没人接。
“哼,每天打着卖肉的幌子,又不知道给谁送钱送肉去了。听说跟X村一个寡妇好上,嘿嘿,家里那个小齁子知晓了不知道会闹成啥样呢。”
他幸灾乐祸地想象二哥家里即将到来来的战争场面,就忍不住兴奋。
到小卖部买了一瓶老村长,打开先喝了几口,拐过两个胡同弯很快来到母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