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时间 2013年6月28日 午后
“今天高考成绩出来了吧?考得怎么样?”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把信息发了过去。
距离Meko的高考已经20天过去了,我想她也会像当初的我一样是怀着复杂的心情去度过这20天假期吧?在她从考场中解放的那天,我邀她出去玩,没有回复。也罢,等她的成绩出来吧,于是,我唯有在每天临睡前把一句“晚安”发过去。
其实在她短促的寒假匆匆见过一面以后,我们再没见过。在她高三的一年彼此间的联系就只有心中的想法和寥寥数条短信,还有高考前的温书假我打过去鼓励了她几句。
刚才发过去的信息仍是没有回复。我有点慌了神。她已经20天没有和我联系了。我知道她或许早已经听说过那件事了,我不想由我来告诉她,我不想有什么东西在亲口说出以后会当场爆发。
不过,我想Meko她是了然的,我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给她许下的约定我会去践行,她知道我爱她。
我不想让这一切无疾而终,落下一个语焉不详的问号。
事情是这样的:
在我们的第一次旅行回来以后,我迈着匆匆的脚步进入了高三。在我们的面关,是两年时间的考验,是我们人生的转折。而在开学的前几天,Meko发来信息说她很害怕突然有一天会失去我。
傻瓜,我怎么值得离开你,怎么值得把你交给别人照顾。“傻瓜,我不会的,别瞎担心太多。我还要,和你,环游世界。”
她神色凝重地望向远方,然后低下头,眼泪盈盈打转。我跟她许下了六年以后的约定。
高三整整一年,我都把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中去,因为我有梦想,我们有约定。偶尔的一个周末会有短信互相嘘寒问暖一番,交换一下生活的轶事,更多地,是彼此间的鼓励。每每在令人头昏眼花的练习册与试卷堆中抬头时,想到Meko的一颦一笑,用手去摸索摸索刻了字的书桌上的凹槽,便又充满能量地埋下头去解题纠错。那是,两个人紧紧靠在一起的名字,还有一句“努力,永不放弃!”
在我高考完,而她又刚考完学业水平测试的时候,我们颠颠地玩了一整天,走遍了市区所有的商业街,吃了许多乱七八糟的小食,两个人在空荡荡的中房里手舞足蹈地唱歌,笑得像个孩子。人们说倘若你没有在被认定是“万恶的早恋”的中学时期收获一段足以维持下去的真爱,那么在以后你几乎不可能再找到充满纯真与坚定的爱。
分数出来了,发挥得还不错,可以稳稳当当考上我们说好的那所外语大学还能高出几分,又不足以考上有名的重点大学。是填报报志愿的时候了,一本院校的一栏我端端正正地打上了那所大学的名字,其余二本三专那些也填完了,只剩下最上面那栏的重点高校了,因为在级部我的成绩不算差,老师与父母对我也抱有些期望,我是不敢随便填上一个分数高得离谱的了,唯有在再三度量以后,小心翼翼地用键盘打上一所分数线不至于太高而又稍稍超出我的能力的大学。
意外就是让人始料未及的事发生了。由于志愿扎堆严重,许多高校都降下分数线招生,而一些本来平平的院校分数却抬高了很多,当我双手接过那张重本录取通知时,我的眼睛瞪得几乎掉下来,空留身旁的老师与父母笑逐颜开。
我坐上了开离广东的高铁,Meko升上了高三。反正她迟早都会知道的,也就不必让我亲口去说了吧。过去那些战战兢兢害怕分开的日子又回来了。可我们明明说好了:能相爱的时候,请别说分开。
我没有去打扰她。她在闲暇的时候间或会发来一条短信,我会在看到以后用最快的速度去回复。在她寒假的时候,我陪着她去书店买了些随身记小册子和练习册,可能是由于高三的压力,可能是其他原因,也可能是我多虑了,她对我,似乎保留着一种微妙的距离。
不经不觉她高考完了,我发信息过去,没有回复。
20天以后的今天仍是杳无音信。打电话过去,提示音:“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我的手无力地垂下。不会原谅我了么?从她朋友的口中我知道她的分数足够上那所学校了,不过她们也都不大清楚Meko最近发生了什么。带着愧疚正视着她们冷的眼色,我的手背在身后用指甲把手指抠得生疼。
已经来不及后悔了,就想办法补救吧。她的微博数目停在了高三以前,已经有一年没有用了,我还是一味发信息过去。Meko,为什么你就连家里电话和住在哪儿附近当初也不肯告诉我?从前我一再问起,她也只是委婉地拒绝了。我就是那种倘若女朋友发生什么事也只能手足无措的人,真有够失败的。我甚至还问过自己,她是在为自己的离去留一条后路吗?既然已经不愿被我找到,我只好接受。勉强没有幸福。
大一的我还算是比较活泼的人,参加了一些社团,系与系之间的联宜活动,和宿舍的男生们打打骂骂,有时谁爆出一个黄色小笑话,笑作一团。不过有时依然会独自一人出现在图书馆和一些奶茶店,看看书,安静地写字。自大二开始,我渐渐淡出了那些人群,虽然在人前仍是可以有说有笑,但更多地也只是与书为伍,与笔为伴,在夜晚坐在空荡荡的地铁车厢里思索小说的情节以及结局更多的可能性。
色狼们总是在去餐厅的路上推推我的肩膀说几点钟方向的几米开外有美女,我也只是应着他们随意一瞥然后一笑了之,他们便会无趣地叫我的绰号“和尚”,数落我怎么能错过大学四年泡妞恋爱的黄金时光。我马上笑着回打过去。
而当我把稿酬的汇款单换成一些前往远方的火车票或者机票时,他们又会凑上来问这问那,我好笑着说和女朋友去,他们严词追问,却无果而回。我打发着他们:“去去,最多给你们寄些明信片就是。”我终究没有给他们看那些景点里我形单影只地被一些善心的路人摄进照片中。
毕业以后,我为一家不大出名的杂志社写专栏,也不定期投稿到一些英文期期刊,我一直等待着,那个约定日期的接近。多年来,我一直保持着在和Meko一起时养成的作息习惯,一定在12点以前睡觉,早午晚三餐一定要吃,有空要去跑跑步。坚持做一件事是有难度的,但当你形成了习惯,便是生活中最自然不过的一部分了。譬如作息,譬如想她。每一次想她,我都会从钱包深处抽出那张过了塑的我们的合照。我没有用它来作为电脑或者手机的屏幕桌面,我不想被别人看到后问及我的过去。因而每次凝望那张照片,都在子夜,一个人最多愁善感的时候。平时,惟有在心中默念:Meko,早安。Meko,午安。Meko,晚安。
一个艰难的考验呵,我想。
我凝望着听筒,终于在深呼吸后按下数字键,拨号去预定前往伦敦的机票。我将五年来所有的稿件整合起来寄到杂志社,拿到稿酬后,就这样扔下一切通过离境安检。在离开她以后或许我可以用五年七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去愈合和遗忘以重新开始,但我一辈子也不可能忘记。
前往伦敦的此行,为的是践行承诺,也为了得到一个结果,究竟是一个逗号,抑或真的已经到达句点。六年以来一直说这是一场不说分手的恋爱,如今,是合是离,唯有依仗最虚无飘渺的缘分了。
伦敦,我来了。
格林尼时间 2017年3月16日 清晨PART A:斌
我看了看手表,清晨5点。天穹已是微微泛白,街灯的光线传感器开始增大电阻,灯光暗了下来。正是黎明前最低温的时刻,迎面扑来的冷风让我霎时清醒了一大截。我在行人道慢跑着,背包内的衣物恰好包住一些小物件不让它们在包里乱蹦,不然,样子一定很滑稽吧。
我们的高中时代,Meko几乎每天都会去操场跑步,我从未见过这么热爱体育的女孩。她说去减肥。笨蛋,哪里胖呢,我怎么看不出。她莞尔一笑,说不过是我胖,才不会觉得她胖。我回去,叫好她肥婆。肥佬,肥婆,那是我们彼此间除却名字外最初的称呼。
想着跑着,不觉已是满头大汗。我停下来,从包里抽出一件衣服换上。这时候我看到一个穿着运动装的年轻妇女推着婴儿车从我身旁慢跑而过,唱着一首家喻户晓的英国单谣:“London bridge’s falling down , falling down , falling down , london .Bridge’s falling down . My fair lady.”(伦敦桥要倒塌了)
我如触电般站起,久久伫立在原地,观望着年轻的母亲和车中的婴儿离开,哑然失笑又是一个被忘却的细节。约见,在伦敦桥。
手中的表,我连忙走向路边截下一辆出租车,“伦敦桥,谢谢。”
“斌,我真的很害怕会突然失去你,我还想和你去好多好多的地方旅游,我想每天都和你一起吃早餐午餐和晚餐,我想和你去看我常常因为晚睡而错过的而又常驻机构常在我梦中出现的日出。”
“傻瓜,我不会的,别瞎担心太多。”我一字一顿地说,“Meko小朋友,我还要和你,环游世界。”
“接下来的两年我们都不能经常见面了,我们要为彼此奋斗。等到我大学毕业,我们在一起就要六年了。假如我们能到那个时候,那么六年之后,我要在你唱的那首儿歌的地方和你看日出!”
“我答应你,”我吻过她眼角的液珠,“六年以后,第一站出发,泰晤士河,日出。”
我们在第一次旅游回来以后开学的前几天那场对话重又响起,我紧攥住那个小铁盒,骨节绷紧得微微作响。我到了这座横跨泰晤士河的二十八座桥最下游的——伦敦桥。
我伏在栏杆上向着东方看去,河面吹来一阵凉风,早已留长的天生鬈曲的头发在空中飞舞。不一会,沉沉的天空,一轮旭日破雾升起,旭日暖阳撒在河面上。
蓦地,在我回首之际,视线里出现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东方身影。一瞬间,我以为自己看见了Meko. 我用力地眨了眨眼,想让自己回过神来,她却已经冲过来扑进了我的怀里,真真切切的。我不是在做梦,她是Meko. 她的脸颊贴在我的胸口,我可以感受到眼泪的温度。
我狠狠地咬了咬唇,伸起手环过她瑟瑟发抖的双肩,低着头在她靠近耳朵的发际上轻轻地说:“嫁给我吧。”
从她颤巍的哭音中,我得到了期许中的答复。
对我当年天真许下的万里之遥的约定仍铭记于心的人,此生,除了你,还有谁。
格林治时间 2017年3月16日 清晨PART B:Meko
我知道,其实在当爱情变得亦步亦趋的时候,便是为失败奠定了基石。幸好,当初一起的时光,尽管有苦有甜,但我们都是两个人一起面对,一起承担。我觉得,这已经具备了可以一直走下去最重要的条件。
我是犹豫了很久才登上前往伦敦的班机。我们有四年没有见面了。他现在怎么样?有新女朋友了吗?最重要的,是他仍会记得这个当年信口许下的约定吗?
每个人都有对童话式生活的向往,只是这种憧憬会在长大成熟和事与原违中破灭,进而回归现实。因为一切都有一个共同的基础——经济。他当初就一直在努力地写字,他说他既在走近自己的梦想,也为了以后能养活我。我笑了,可他去没有。高中时期他的老师总说他玩世不恭浮躁轻狂,他也好像总在嘻嘻哈哈,只是我怎会不知道,他在写字时那样坚持那样专注。有人说经常说“我爱你”而让这三个字变得廉价的男人不可信。他给我的短信不时也会有这三个字,但他的行动告诉我,他是认真的。
在刚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有人对我说斌是不会真的等我两年的,而当初的我也偷偷地做好了心理准备,要是他有天对我说他喜欢的始终是琪,我会默默退出的。他在初认识我时是这样说过,可在后来他一直凤有说出这些话,也没有提分手二字。几个月以后,人们开始对我说,他很好。一个好男人不是被说出来的,我一直这样想。
有这样一段时期,我是恨他的。那是在我高三,他大一那一年。明明说好考同一间大学的,我拼了命地努力,可他却考到了别的,更好的学校。在他高考以后,他只是告诉我他的分数,我盘算着,嗯,应该可以进那所学校了。可是在高三考生录取榜上,他的名字所相对应的却不是那所学校。那一刻我的心直往下坠。我以为我会失去他了,但他没有离开,还陪着我重新走了一遍高三。寒假的那一次见面,我很紧张,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了,脚步不自觉地挪着,两人的距离被生生撕开。他一路都淡淡地笑着,像最初那样摸着头为我加油,却仍然没有告诉我的意思。斌,你是想一直瞒下去,还是认为我早已经知道,没有知会的必要?
我没有改变初衷,,一直在努力。虽然我们已经不大可能在同一所大学了,但在我放温书假他打过来说的那些鼓励我的话,依然给了我考场上我莫大的力量。高考完的那一天,大战以后的狂喜,在初三那场毕业经历上加个无穷次幂也不止。爸妈和我把所有东西收拾回家,狼狈得逃难的难民。可是,回到家的时候,我下意识摸摸自己的口袋,空空如也。手机不见了。我拼命地找,翻箱倒柜,仍徒劳无功,不知怎么,我突然就瘫坐在地上,哭了出来。妈心疼地走上来忙问怎么了,说没事没事,明天咱去补办一张卡,再买一部手机就是,先前那部不早就烂了吗。
营业厅的服务员循例问我一些问题,必须符合才能补办。“手机卡的密码是?”“联系最多的电话号码是?”“客户资料填写的固定电话是?”第一个问题是毫无悬念地不会答,而后两个肯定是斌和家里在的电话。我张着口,明明有两串熟悉的数字即将从满脑子函数公式和随机变量估测值中挤出来,却又说不上来。还是由妈妈报上了家里电话,拿出一张纸读出那串冗长的密码。。那小姐扫了我一眼,要求出示身份证,她看了看,然后几乎用毫无起伏的一个音调念完一句话:“不好意思,用户已经成年,是只能自己办理的,您这样只能等二十个工作日才能领到卡了。”什么道理!难道你成年了妈就不是妈吗?
由于高三功课紧张,爸爸又把上网业务停了,我等于要度过许多天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了。我竟然因为投入学习把最重要的电话号码忘了。我努力回想着,总算挤出来了,却感觉不大对劲。对不起。我还像什么话。
录取通知书被我拿到手中的那一天,眼泪又再不争气地淌下来。上面写着的,是我们约定好的那所大学,我做到了。其他人都以为我是因为高兴得哭,也就没有理会,依旧有说有笑,爸妈在道贺的亲戚面前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
我又开始怨起斌来,以至于在领回手机卡以后,看着被清空了的联系人名单,我也没有重新打听他的电话。
大学四年瞬间溜走,我毕业了,当年所谓的埋怨,早已无影无踪,回想起来,真是幼稚得可以。四年来,尽管还是在看到帅哥时和宿舍的姐妹们一起尖叫,但也没有再谈恋爱。他在我心中,仍然占据着无可替代的一席之地。那场没有分手的恋爱,我知道在我心里是还没有终止的。我给他写了好多好多的信,写满了回忆,写满了生活,写满了思念。我是知道他所在大学的地址的,我也知道他必定会选报外语系,不过我没有寄给他。我把这些信在网上学着叠成更多的形状,放进一个精致的四方木盒里,我要亲手交给他,给他一个拥抱,毋管结果会是如何。
二十一天可以形成一个习惯,那是朋友说的。我原来以为我也可以,可四年过去了,五年过去了,我还是没有习惯他不在身边的生活。
我来到了伦敦。六年的约定,我来了。我站在伦敦眼的正对岸自远处凝望了它好久,想起斌说出第一站是伦敦以后,我问他伦敦有没有摩天轮。
“有呢,是很大很高的摩天轮,叫做伦敦眼。它晚上不开放的,但看上去非常漂亮,你想坐吗?我陪你。”
“嗯。”
我截下出租车报出目的地的名字。我隐约听到那司机嘟囔道:“今天这么早怎么那么多人要去伦敦桥?刚刚我才载了一个年轻的亚洲人去然后回来。”
我的心怦怦直跳。是他吗?我们还坐到了同一辆出租车里。
打开车门,清凉的风吹来,太阳开始露出地平线。
我看到了他,比起四年前又瘦削了一些的脸,成熟悄然镀在了脸上。我捏了捏自己的大腿,痛。此刻,他又似乎回过了头,他看到我了吗?
我鼓起勇气,大步走上去,继而变为奔跑,抛开中国式的矜持,我擦着眼泪冲进他的怀里。我感受到他加重了的鼻息,傻瓜,你怎么一点也没有变。
当他微微欠身凑到我的发际轻声说:“嫁给我吧。”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脱口而出:“我愿意。”
拥抱结束以后,我从包里拿出那个装满信的小木盒,正想递给他,却迎来他递上来的一个小铁盒子,四目对视,我破涕为笑,他看着,也笑了。我看到,一些友善的英国人路过时,投来了带着笑意的祝福目光。这次油他走上来抱紧了我。
一个在失去联系以后仍对我履行着诺言的人,此生,除了你,还有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