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我曾和朋友阿韦、阿佘一起沿滇藏线的澜沧江峡谷背包旅行。有一次,我们停留在滇藏交界处、西藏东南端一个名叫盐井的小镇。那天早上,我们送走美国人马克后,看看时间尚早,就决定从江边的小路上开始徒步上山,想找一处高地,待黄昏时,再过来俯拍夕阳下的盐井之美。不曾想这沿途的壮美景色让我们流连忘返,忘了时间,也忘了归途。返程时,我们在山中密集的野核桃林中穿行了近一个小时,却发现脚下的路并不是我们上山的那条路----我们迷路了。饥肠辘辘的我们一路上没有看到人家。就在万般沮丧时,我们忽然发现野核桃林的尽头隐约有一处藏家民居。欣喜若狂的我们朝着那扇半掩的门快步走过去。当时,我们心里只想着,最好能找个人问问,如何才能回到我们住的旅馆。
这家主人是一对藏族老年夫妇和一个约摸六七岁的小男孩。在一番连说带比划之后,略懂一点汉语的老爷爷总算弄明白我们的用意。他先在门口给我们指了下山的那条路后,又执意让我们吃了午饭再走。盛情难却,我们三人简单商议后决定留下来吃了饭再走。
跟随着老爷爷穿过黑黢黢的楼梯,我们来到二楼的客厅火塘旁。环顾四面,昏暗简陋的房间里,摆设的家具并不多,除了火塘,就只有一个矮小的木柜子和一个小矮桌,一条长木椅。房间的一个角落里堆满了杂物。笑容可掬的老奶奶一边招呼着我们坐在长木椅上,一边从一个黑乎乎的锅里,给我们每人盛了一大碗米饭。老爷爷从那个小柜子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两个带盖的搪瓷杯,递给我们。我们打开一看,一个里面是粗盐,一个里面是干辣椒面。老奶奶微笑着示意我们倒一些盐和辣椒面在米饭上吃。矮桌上看不到其它的食物,没有蔬菜,也没有肉。迎着眼前两位老人和小男孩热切的目光,我们明白,这样有米饭、有粗盐、有干辣椒面的晚餐可能就是这个家里最为丰盛的一顿美味了。虽然那碗米饭已经微凉,米粒粗糙,色泽灰暗,还有一两颗黑色的老鼠屎一样的东西夹杂其中。我们三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地挨个把粗盐和辣椒面洒在米饭上,然后捧起那缺了口的土碗,一口一口地咽下去。我们见怪不惊地把饭里的那几颗老鼠屎一样的东西,拨弄到碗底,然后把米饭一粒不剩地全部吃完。然后,我们又乘着老人家不注意的时候,借助屋内昏暗的灯光,悄悄地把那几颗老鼠屎倒在手心里,装进外套的口袋里。
老人家的脸上始终都挂着和蔼可亲的笑容,我们边说边比划动作,和老人家愉快地聊起天来。其实我们说的他们大多都听不懂,而他们说的我们也基本搞不明白。最后也只搞清楚了一件事,就是老人家的儿子儿媳去外地打工好几年了,这家里就剩下老两口和小孙子相依为命。但很奇怪的事,我们聊得很开心,也聊了很久。看时间不早了,我们起身告辞。临走时,阿佘代表我们将两百元钱硬塞进老奶奶手中,然后我们三人赶紧往外跑,深怕老人家追上来还我们钱。等到走远了,再回头时,看见老爷爷老奶奶牵着小孙子还站在门口朝我们使劲地挥着手。
阿佘后来说,怕是这辈子,他都忘不了这碗米饭了。
你若问我那碗加了粗盐和辣椒面的米饭是何味道,我细细想来,那绝对算不上美食,甚至换了平时,我们三个人都是绝对吃不下那样的食物的。可是不知何故,每次回想起这碗米饭,我都觉得美味异常。
这十多年,我又走过不少地方,也品尝过许多地方的特色美食,从山珍到海鲜,然而却没有一餐一食能令我回味至今。只有盐井那碗不期而遇的米饭,令我今生难忘。我总觉得那土碗里的米饭,散发着一种特别美好、特别温暖的味道,怕是此生再难寻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