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熙七年 411年
四月,初,劉毅在京口,貧困,與知識射於東堂。庾悅為司徒右長史,後至,奪其射堂;眾人皆避之,毅獨不去。悅廚饌甚盛,不以及毅;毅從悅求子鵝炙,悅怒不與,毅由是銜之。至是,毅求兼督江州,詔許之,因奏稱:「江州內地,以治民為職。不當置軍府凋耗民力,宜罷軍府移鎮豫章;而尋陽接蠻,可即州府千兵以助郡戍。」於是解悅都督、將軍官,以刺史鎮豫章。毅以親將趙恢領千兵守尋陽;悅府文武三千悉入毅府,符攝嚴峻。悅忿懼,至豫章,疽發背卒。
是歲,并州刺史劉道憐為北徐刺史,移鎮彭城。
义熙八年 412年
二月,丙子,以吳興太守孔靖為尚書右僕射。
夏,四月,劉道規以疾求歸,許之。道規在荊州累年,秋毫無犯。及歸,府庫帷幕,儼然若舊。隨身甲士二人遷席於舟中,道規刑之於市。
以後將軍豫州刺史劉毅為衛將軍、都督荊、寧、秦、雍四州諸軍事、荊州刺史。毅謂左衛將軍劉敬宣曰:「吾忝西任,欲屈卿為長史南蠻,豈有見輔意乎?」敬宣懼,以告太尉裕。裕笑曰:「但令老兄平安,必無過慮。」
毅性剛愎,自謂建義之功與裕相埒,深自矜伐,雖權事推裕而心不服。及居方岳,常怏怏不得志。裕每柔而順之,毅驕縱滋甚,嘗云:「恨不遇劉、項,與之爭中原!」及敗於桑落,知物情已去,彌復憤激。裕素不學,而毅頗涉文雅,故朝土有清望者多歸之,與尚書僕射謝混、丹陽尹郗僧施,深相憑結。僧施,超之從子也。毅既據上流,陰有圖裕之志,求兼督交、廣二州,裕許之。毅又奏以郗僧施為南蠻校尉後軍司馬,毛修之為南郡太守,裕亦許之,以劉穆之代僧施為丹陽尹。毅表求至京口辭墓,裕往會之於倪塘。寧遠將軍胡籓言於裕曰:「公謂劉衛軍終能為公下乎?」裕默然,久之,曰:「卿謂何如?」籓曰:「連百萬之眾,攻必取,戰必克,毅固以此服公。至於涉獵傳記,一談一詠,自許以為雄豪;以是搢紳白面之士輻湊歸之。恐終不為公下,不如因會取之。」裕曰:「吾與毅俱有克復之功,其過未彰,不可自相圖也。」
六月,閏月,庚子,南郡烈武公劉道規卒。
九月,癸酉,葬僖皇后於休平陵。
劉毅至江陵,多變易守宰,輒割豫州文武、江州兵力萬餘人以自隨。會毅疾篤,郗僧施等恐毅死,其黨危,乃勸毅請從弟兗州刺史籓以自副,太尉裕偽許之。籓自廣陵入朝,己卯,裕以詔書罪狀毅,雲與籓及謝混共謀不軌,收籓及混賜死。初,混與劉毅款暱,混從兄澹常以為憂,漸與之疏,謂弟璞及從子瞻曰:「益壽此性,終當破家。」澹,安之孫也。
庚辰,詔大赦,以前會稽內史司馬休之為都督荊、雍、梁、秦、寧、益六州諸軍事、荊州刺史;北徐州刺史劉道憐為兗、青二州刺史,鎮京口。使豫州刺史諸葛長民監太尉留府事。裕疑長民難獨任,乃加劉穆之建武將軍,置佐吏,配給資力以防之。
壬午,裕帥諸軍發建康,參軍王鎮惡請給百舸為前驅。丙申,至姑孰,以鎮惡為振武將軍,與龍驤將軍蒯恩將百舸前發。裕戒之曰:「若賊可擊,擊之;不可者,燒其船艦,留屯水際以待我。」於是鎮惡晝夜兼行,揚聲言劉兗州上。
冬,十月,己未,鎮惡至豫章口,去江陵城二十里,捨船步上。蒯恩軍居前,鎮惡次之。舸留一二人,對舸岸上立六七旗,旗下置鼓,語所留人:「計我將至城,便鼓嚴,令若後有大軍狀。」又分遣人燒江津船艦。鎮惡徑前襲城,語前軍士:「有問者,但雲劉兗州至。」津戍及民間皆晏然不疑。未至城五、六里,逢毅要將朱顯之欲出江津,問:「劉兗州何在?」軍士曰:「在後。」顯之至軍後,不見籓,而見軍人擔彭排戰具,望江津船艦已被燒,鼓嚴之聲甚盛,知非籓上,便躍馬馳去告毅,行令閉諸城門。鎮惡亦馳進,門未及下關,軍人因得入城。衛軍長史謝純入參承毅,出聞兵至,左右欲引車歸。純叱之曰:「我,人吏也,光將安之!」馳還入府。純,安兄據之孫也。鎮惡與城內兵鬥,且攻其金城。自食時至中晡,城內人敗散。鎮惡穴其金城而入,遣人以詔及赦文並裕手書示毅,毅皆燒不視,與司馬毛修之等督士卒力戰。城內人猶未信裕自來,軍士從毅自東來者,與台軍多中表親戚,且鬥且語,知裕自來,人情離駭。逮夜,聽事前兵皆散,斬毅勇將趙蔡,毅左右兵猶閉東西閤拒戰。鎮惡慮暗中自相傷犯,乃引軍出圍金城,開其南面。毅慮南有伏兵,夜半,帥左右三百許人開北門突出。毛修之謂謝純曰:「君但隨僕去。」純不從,為人所殺。
毅夜投牛牧佛寺。初,桓蔚之敗也,走投牛牧寺僧昌,昌保藏之,毅殺昌。至是,寺僧拒之曰:「昔亡師容桓蔚,為劉衛軍所殺,今實不敢容異人。」毅歎曰:「為法自弊,一至於此!」遂縊而死。明日,居人以告,乃斬首於市,並子侄皆伏誅。毅兄模奔襄陽,魯宗之斬送之。
初,毅季父鎮之閒居京口,不應辟召,常謂毅及籓曰:「汝輩才器,足以得志,但恐不久耳。我不就爾求財位,亦不同爾受罪累。」每見毅、籓導從到門。輒詬之,毅甚敬畏,未至宅數百步,悉屏儀衛,與白衣數人俱進。及毅死,太尉裕奏征鎮之為散騎常侍、光祿大夫,固辭不至。
十一月,己卯,太尉裕至江陵,殺郗僧施。初,毛修之雖為劉毅僚佐。素自結於裕,故裕特宥之。賜王鎮惡爵漢壽子。裕問毅府咨議參軍申永曰:「今日何施而可?」永曰:「除其宿畔,倍其惠澤,貫敘門次,顯擢才能,如此而已。」裕納之,下書寬租省調,節役原刑,禮辟名士,荊人悅之。
諸葛長民驕縱貪侈,所為多不法,為百姓患,常懼太尉裕按之。及劉毅被誅,長民謂所親曰:「『昔年醢彭越,今年殺韓信。』禍其至矣!」乃屏人問劉穆之曰:「悠悠之言,皆雲太尉與我不平,何以至此?」穆之曰:「公溯流遠征,以老母稚子委節下。若一豪不盡,豈容如此邪!」長民意乃小安。
長民弟輔國大將軍黎民說長民曰:「劉氏之亡,亦諸葛氏之懼也,宜因裕未還而圖之。」長民猶豫未發,既而歎曰:「貧賤常思富貴,富貴必履危機。今日欲為丹徒布衣。豈可得邪!」因遺冀州刺史劉敬宣書曰:「盤龍狠戾專恣,自取夷滅。異端將盡,世路方夷,富貴之事,相與共之。」敬宣報曰:「下官自義熙以來,忝三州、七郡,常懼福過災生,思避盈居損。富貴之旨,非所敢當。」且使以書呈裕,裕曰:「阿壽故為不負我也。」
劉穆之憂長民為變,屏人問太尉行參軍東海何承天曰:「公今行濟否?」承天曰:「荊州不憂不時判,別有一慮耳。公昔年自左裡還入石頭,甚脫爾;今還,宜加重慎。」穆之曰:「非君,不聞此言。」
裕在江陵,輔國將軍王誕白裕求先下,裕曰:「諸葛長民似有自疑心,卿言巨宜便去!」誕曰:「長民知我蒙公垂眄,今輕身單下,必當以為無虞,乃可以少安其意耳。」裕笑曰:「卿勇過賁、育矣。」乃聽先還。
十二月,分荊州十郡置湘州。
加太尉裕太傅、揚州牧。
义熙九年 413年
二月,太尉裕自江陵東還,駱驛遣輜重兼行而下,前刻至日,每淹留不進。諸葛長民與公卿頻日奉候於新亭,輒差其期。乙丑晦,裕輕舟徑進,潛入東府。三月,丙寅朔旦,長民聞之,驚趨至門。裕伏壯土丁晤於幔中,引長民卻人閒語,凡平生所不盡者皆及之,長民甚悅。丁晤自幔後出,於座拉殺之,輿屍付廷尉。收其弟黎民,黎民素驍勇,格鬥而死。並殺其季弟大司馬參軍幼民、從弟寧朔將軍秀之。
太尉裕上表曰:「大司馬溫以『民無定本,傷治為深』,《庚戌》土斷以一其業。於是財阜國豐,實由於此。自茲迄今,漸用頹馳;請申前制。」於是依界土斷,唯徐、兗、青三州居晉陵者,不在斷例;諸流寓郡縣多所並省。
戊寅,加裕豫州刺史。裕固讓太傅、州牧。
林邑范胡達寇九真,杜慧度擊斬之。
——《通鉴 晋纪三十八 安帝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