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相见不欢
第二天,苏咏馨下了课,拨安亦的手机,但安亦不接。再拨,还不接。她知道,她真的深深地伤害了他。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因为他才不嫁,一直为此而歉疚,一直在想方设法‘弥补’他对自己造成的‘伤害’。可是万万没想到,事情竟会是这样的结果,那个影响他一切的女人心中竟然装了另外一个男人,而他却浑然不知,如同一个被戏弄的傻子。
苏咏馨一向跟他对着干,他往东她偏往西。但这次,她知道她闯祸了,她真真地伤了他。这回,他怎么对她她都不生气,相反一种心疼的感觉一直在她的心头萦绕。她真想搂了他,轻轻地抚着他的头,安慰他,劝说他,最终逗笑他。但是,他不给她机会。
一直到下午,安亦还是不理她。辅导完袁也和其它学生,苏咏馨正要再拨一遍电话,伊燕却把电话打了进来。
“咏馨,下班来我家吧?高洁在这儿呢,想跟你聚一聚。”伊燕温柔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她总是那么温柔。
苏咏馨没心情,她很想说我不去,但是她不忍心拒绝伊燕,她从来没拒绝过她的任何要求。而这次,她分明在电话中听到了伊燕热切的期望,她希望自己去。
“好吧。”苏咏馨回答得很简短,她甚至没有心思多说一句话,就挂了机。高洁和伊燕在高中时是同桌,关系还不错。大学毕业后同安亦分在一个单位,结婚又离婚后变得风骚放荡起来,跟安亦有着说不清楚的关系。苏咏馨不喜欢她,但她却是伊燕孤独世界中偶然的访客,伊燕看重任何一份相关于她的友谊,所以她同样珍视高洁。三个人毕竟是高中同学一场,小聚一个,一定是伊燕很期待的吧?
下了班,苏咏馨交待袁也一个人回了家,自己买了一只炸鸡和一挂香蕉坐车去了伊燕家。进了门,她看到厅里放了一大堆吃食,一定是高洁买的,这家伙花钱一直是大手笔。为她开门的段佳楠先扑在她身上叫了‘干妈好’,才接过她手中的东西。高洁从卧室出来,笑道,“苏大美女驾到,我替燕子出来相迎。”
然后伊燕快乐的声音便相跟着传出来,“咏馨,快进来,我们躺床上聊天。”
苏咏馨被友谊的氛围感染,心情也暂时明朗起来,穿了拖鞋跑进卧室,三个人拥在大床上嬉笑起来。伊燕白皙的脸上泛着红晕,几乎笑开了花。
“我们说好了,就在这聊,一直聊到明天早上。”伊燕几乎是撒着娇说。
“你想饿死我们吗?”苏咏馨嗔笑,“一会儿我去做饭,你和高洁聊。”
“不用你做饭,米已经泡在锅里了,高洁买了好多现成的菜,就那么吃好了,等段龙回来让他收拾。”伊燕拉住苏咏馨说。
高洁却笑道,“咏馨是不喜欢跟我说话呢,话不投机半句多。”
苏咏馨连忙说,“你这个家伙从来嘴不饶人,我怎么就不爱跟你说话了?”
“也是,”高洁一撇嘴,“想当年你我也可以称得上是情敌,如今安亦也结婚了,你也没啥希望了,我呢,跟他也是稀里糊涂。咱们同是天涯沦落人了,没准儿可以有共同话题,谈一谈那个叫方洁滢的蠢女人。”
苏咏馨眉头一皱,“高洁,今天你是看燕子来的,既然邀请我来,那么我们谈的该是与燕子有关的事,我们进入的该是燕子的世界。如果你想谈安亦,谈方洁滢,改天奉陪。”
高洁知道安亦与苏咏馨的关系,正因为如此,两个曾经的同学一直是明和暗不和,苏咏馨并不跟她计较,但是高洁却不能与她相容。
伊燕见状连忙打圆场,一手拉一个,搂在怀里,“瞧你们,说什么呢?你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今天我只想和你们团聚一下,重温一下高中时代的生活,不许谈与我无关的事。”
苏咏馨不想惹高洁,也不想让伊燕难过,虽然心里十分不舒服,也立刻换了笑脸讲起当年的趣事。高洁也没那么不懂事,既然来看的是伊燕,也该让伊燕开心,也就跟着随着讲起年少青葱时的故事。于是,气氛缓和下来,共同的经历让她们暂时融合到一起,当讲到几个人周末一起去小树林偷看人家谈恋爱时,三个朋友更是笑得前仰后合起来。
好景不长,也不知怎么,话题中就提到了袁辛,高洁就感慨道,“哎,伊燕,你说袁辛要是没淹死,如今会不会和咏馨成双成对?”
“就凭当年他们那份感情,我看一定会成。只可惜了……。”伊燕叹道。
这话触动了苏咏馨的心弦,一种刺痛慢慢从心底延伸出来,弥漫了她的全身,侵袭了她所有的神经。她再不能笑出来,低下头去,摆弄着伊燕枕头上的玫瑰花边。不想高洁又不知好歹地说,“其实我挺服咏馨的,你真的有一套,也不知用了什么妙招,就能彻底搞定一个男人。当年是那个袁辛,成天围着你转;如今是安亦,就好像离了你苏咏馨活不成了似的,有什么妙法传给我几招?”
苏咏馨一下子从床上起来,强压了心头的怒火,开门出去。她不想让伊燕难过,本来伊燕是想借相聚的机会开开心的。但是她知道,只要开口,自己一定会‘雷电交加’的。她只有逃避,只有远离。来到厅上,叫过段佳楠,和他一边聊天一边一起准备晚餐。
“燕子,你和高洁聊吧,我和楠楠准备晚饭了。”苏咏馨尽量用平静的声音高声喊了一句。
地上大大小小的袋子里有各式各样的炝拌菜,有猪爪,有香肠,有罐头,再加上自己买的炸鸡,晚餐很丰盛。苏咏馨把餐桌支起来,拿了大大小小的盘子,把各式菜肴盛装起来,又切了点水果,做了个沙拉,等到段龙提了酒进屋,苏咏馨已经把一切准备好了。
高洁背了伊燕从卧室出来,轻轻把她放在椅子上。苏咏馨看到这一幕,立刻在心里解除了对高洁的忿恨。她对自己不敬,那是因为安亦;但她对伊燕却是真心的,只是她不懂得维护场合罢了。她能背伊燕,而自己不能,这也是她与她的不同,也是伊燕珍惜她的原因之一。
大约这一阵伊燕劝了高洁,高洁在餐桌上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反而还给苏咏馨夹了一只鸡翅。苏咏馨更是不再计较,一顿饭吃得很融洽。每次伊燕的朋友来段龙都非常高兴,主动负责起教管孩子的任务。晚饭后,三个同学照例不管一切,一起回到大床上。这回高洁不再提安亦,也不再对苏咏馨‘恶语相向’,反倒是滔滔不绝地讲起她自己来。
话题是伊燕引起的。伊燕关心任何一个跟她有关的人,苏咏馨的近况她是清楚的,但高洁却是好久没有过来了,自她离婚,感情上一直是乱七八糟。于是伊燕便说道,“高洁,听我的话,以后别再疯了,好好找个人嫁了吧,过稳定的日子,多好?”
高洁便不屑地说,“过稳定的日子?像你似的?你以为谁都像你这么有命找到这么好的老公啊?世上要是还有第二个段龙,一心一意跟我过日子,不胡扯鬼扯,我也愿意。可是,没有,至少我身边就没有。被甩过一次,我就不想再被甩第二次了。我要玩乐人生,过纵情的日子。”说着,她一翻身,神秘地说,“这周末,我又要到我的‘第三地’去了。”
伊燕和苏咏馨都知道什么是‘第三地’,那是情人们约会的地方,周末,假期,休息日,和情人一起奔赴一个理想的地方,在那里共度浪漫销魂的时刻,是许多偷情男女梦寐以求的事情。只是伊燕有她的段龙,她不需要第三地;而苏咏馨根本没有办法把自己和第三地联系在一起。
“高洁,叫我怎么说你好呢?……”伊燕试图用她的说教说服放荡不羁的高洁,但高洁用爽朗的大笑制止了她,“不要试图劝我,你根本体会不到去第三地的快乐。我已经不知道我跟多少男人去过第三地了,北京,上海,大连,秦皇岛,天津,等等等等,都是我的第三地。而那些男人们,有诗人,作家,老师,领导,企业家,记者,总之不管是哪行哪业,身份高低,到了床上,都他妈的一样,那个时候,你根本分不清哪是诗人,哪个是老师,哪个是领导,哪个是专家,都他妈的三个字:臭男人。”
高洁放声大笑,苏咏馨和伊燕目瞪口呆。这是两个人头一次亲耳听到一个女人说起她放浪形骸的过往。
“高洁,我看以后你经常来看伊燕吧,给她多提供些素材,她刚好准备写作呢。”苏咏馨说。
高洁没理她,兀自沉浸在她自己的情感之中,“要说不同,也有不同,有的能讲幽默故事,逗你发笑;有的还挺懂得情意绵绵;有的简直就是他妈的禽兽。见识多了,经历广了,多少也能分出好赖良莠来。最可我心的,还是那个该死的安亦。跟我去第三地的关系最近的男人就是他了。天天一起工作,彼此也了解,他那个人嘴上行为上看似没个正经的,但其实他人真的不错。上了床他也懂得心疼人。那个温柔啊,谁也比不上。我真想把自己塞回娘肚子里重生一回,干干净净地跟他好一回,跟那个姓方的婆娘争上一回。她不就是处子之身占了优势吗?不然她比得过我?”高洁说着,突然将头转向苏咏馨,“就算是你,我也不在乎。我知道,安亦心里最看重你,但没用,他那个人虚荣,他受不了你这条腿。他心里对老婆的要求必须是花容月貌。除了没有干净的身子,我哪样不是占先?那个死家伙,谁给他干净身子,他就觉得欠了谁,那个赵丹宁不就是第一次跟他的吗?他就一直在人家面前低声下气矮半截。要我说,那个赵丹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也未必就是真的干净。如今方洁滢怀了他的孩子,到底逼他娶了她。不信你们等着瞧,她没有好日子过。现在安亦也没跟赵丹宁断,说不定哪天赵丹宁也怀上孩子。瞧热闹吧,我就等这热闹看呢。反正我也没机会嫁给他,能得一回得一回。那小子心软,架不住女人哄,一哄就能哄上床。他外出期间我还去了一趟他那儿销魂一次呢,哈哈。”
苏咏馨只觉得胸口发热,几乎就要吐出来。高洁竟然当着她的面讲起安亦的堕落腐烂的私生活。她从前只知道安亦跟几个女人纠缠不清,但是她从未想象过其间的细节。如今听高洁讲了,竟然会如此下作不堪。想起那日他拥着自己要自己做他的女人;又想起那晚醉酒两个人在床上的缠绵;再又想起昨日安亦满脸泪痕的失望的样子,她真的是没法用哪一个词来形容自己的感受,她转过脸去,紧闭双眼,无声地呻吟,她觉得自己似被抽去骨架,坍塌了,崩溃了。
单纯的伊燕的惊讶程度并不比苏咏馨小几分。她生活在段龙为她缔造的单纯快乐幸福的世界里,拥有苏咏馨这样简单直白的朋友,从来没想过就在她身边还有如此复杂的感情存在。而这件事牵扯了她总共的这两个好朋友。高洁搅进这滩浑水,而苏咏馨却是这滩浑水中唯一的清白。她几乎庆幸了好朋友的‘幸免’。
“我真庆幸咏馨跟安亦只是好朋友。要不然可怎么办?”伊燕叹道。
“你还真信他们只是好朋友啊?”高洁叫道,“说你单纯,还真就傻了,我可不信。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好到那份上还没做过过格的事,打死我我也不信。”
苏咏馨不知道那天晚上在自己床上发生的事算不算高洁口中的过格的事,她也不想反驳,她觉得跟高洁辩解这些根本就是荒谬。她只觉得累了,全身心地累了,她想睡,再不想张口。
“伊燕,你们谈吧,让她多给你灵感和素材。我睡了,困死了。昨晚没睡好。”
十七 迷失方向
苏咏馨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
她觉得如果长此以往,自己会疯掉。安亦仍然不理她,她也放弃了继续拨他的电话,也许这段友情就此就告终了。而那日高洁在伊燕家所说的一切却一直严重地干扰着她,第三地,男人,女人,那些风流韵事,那些下流勾当,就好似在她纯净的世界里突然注入了一股污流,搅得她心烦意乱,不得安宁。
她不确切到底是什么让她如此慌张不安,她只知道自己没办法平息自己内心的涌动,她需要适当的改变。袁也的初中级一结束,她就把他送到江晨月那里。
“晨月,袁也从今天开始就交给你了,以后的日子里让他专攻大平面。”苏咏馨说。
江晨月看着苏咏馨有些容颜憔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没问题,交到我手你放心。不过,你怎么啦?怎么气色这么不好?”
苏咏馨叹了口气,“我也说不上,可能压力太大吧。我决定今天开始休假,我必须出去转转,散散心,要不我想我快撑不下去了。”
袁也在旁边惊讶地看着她。这些日子他知道她心情不好,但是他无法深入到她的内心,她拒绝与他交流,似乎她一直把他当成真正的小孩子。只是他没想到她今天居然说出了撑不下去了的心声,而自己作为一个她亲近的人居然不能帮到她一点点,心情顿时也低落起来。
江晨月同样吃惊。在她心中,苏咏馨一直是一个坚强乐观的女子,没有什么事能让她倒下,她以为只有她自己在受着无法说出口的隐痛的煎熬。
“咏馨,不是吧?遇到什么事了?”江晨月惊问道。
苏咏馨看了看袁也,苦笑道,“其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你们都帮不了我,只有我自己慢慢去克服。这段时间袁也你就费心了。”
“你要去哪里?”江晨月问。
“不知道,”苏咏馨叹口气,“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里,等我到火车站,看着哪个城市顺眼就去哪里。”
“期间你必须开机,我必须随时能跟你联系上,要不我不放心。”江晨月不无担心地嘱咐。
“呵呵,你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这些年我的独立能力可不比任何人差。”苏咏馨微笑,向两个人挥了挥手,转身出去。
请了假,把自己的事情简单处理一下,苏咏馨便迈着轻快的脚步出了单位大门,却发现袁也正站在门口前面的石阶上。
“干什么呢你?怎么不练机?上课了吗?”苏咏馨惊讶地问道。
袁也转过身来,一脸凝重,“咏馨姐,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出去,让我陪着你好吗?”
“江老师都放心我,大家都了解我,我的独立能力很强,所以你也不用担心,明白吗?你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早点出手儿,早点成才。”
袁也的眼睛湿润了,“咏馨姐,我不是小孩子,我是顶天立地的大男人了。既然你我相遇,你都说是冥冥中有我哥的指引了。他希望我来照顾你,我也想帮你。可是你在拒绝我,从心里往外地拒绝我,你不让我触碰一点点你的内心,我很难过,很伤心,你明白吗?”
苏咏馨低下头,她不想让袁也看到她早已抑制不住的泪花。平静了一会儿,抬头微笑着说,“袁也,不是那样的。只是有些东西是没办法让别人来解决的,只有自己,只有自己抚平自己的伤口,以后才能真正地康复,希望你能明白。我答应你,再回来以后的我一定是你刚刚见到时的我一样快乐灿烂。好吗?”
袁也点点头,没说话,默默地转身进了大门。不到一分钟,他又快步跑出来,郑重地说,“你说话算话。”
苏咏馨微笑,“我说过的话都是算话的,好好学习去吧。”
苏咏馨看着袁也再次消失在大门之内,转身快步奔向火车站。身后的双肩包里,装了简单的必备品。她不知道此行她要去哪里,要呆多少天,要做什么,她只想快些逃离这个太过熟悉的城市,逃离纠缠不清的情感迷网。
火车站里人声嘈杂,苏咏馨在川流的人群中挤过,来到售票大厅。她不知该排到哪个队伍上去,也不知轮到自己时自己该说什么,于是她远离了买票队伍,站在电子显示屏前张望。各车次,各车次要经过的站点,轮流在电子显示屏上显示着。不经意间,她一连看到A市这个名字四次。有四趟车要经过A市。望着这个名字,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第三地’,那会是自己的第三地吗?
一种迫切突然从心底油然而生,就去A市,去那里寻找某种东西,某种她一直想要的东西?她几乎迫不及待了,拣了最短的一列队伍排了上去,买了一张硬座票。
拿了票,苏咏馨出了售票处,来到候车室。自从大学毕业,她再没有出行过,再没有坐过火车,这种感觉让她陌生。站在门口,望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嗅着空气里污浊的味道,她不想走进去,不想与那些人摩肩接踵。她把自己隔离开来,她不想把自己融入其中。她不是一个出行者,她只是一个不想回家的孩子。她看人们的衣服,有新有旧,有时尚有邋遢;她看人们的面容,有笑有忧,有急切有木然。她手持去往A市的车票,就站在候车室的门口毫无目的地看着一切过往,一直等到检票。
一路上,苏咏馨几乎失去思想,她只是茫然而木然地向窗外望着。冬季的田野除了白茫茫还是白茫茫,根本无任何景色可看,她只感觉到树木和电线杆快速地倒退着,扰得她略略有些眩晕。对座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他一直在盯着苏咏馨看。他大约一直是想跟这个俊美的年轻女子搭话吧?但是苏咏馨并不给他机会,她甚至连瞧也没瞧上他一眼。而下车的时候,她居然不记得自己的邻座是男是女是长是幼。
站在A市宽阔的站前广场中间,苏咏馨茫然不知所向。她对这座城市一无所知。该去哪里?自己为什么要来?她摸出手机,翻出了那个号码。这个号码是半年前那个人给她的。他是她的网友,是她在网上相交甚密的朋友,他一直希望她给他打电话,听一听她的声音,感受一下她真实的存在。苏咏馨一直没有给他打,也没有给他视频音频的机会,她想保留这份神秘感。可如今,她居然鬼使神差地来到了他的城市,此刻,他正在哪个角落停留?在吃饭,在看电视还是在睡觉?
当裹在皮靴里的双脚开始麻木,苏咏馨拨通了那个电话。几声铃响之后,一个男子清朗的声音在那端响起,“你好,请问哪位?”
苏咏馨咧了咧冻得麻木的嘴唇,微笑着说,“你好,我是听雨。”
男子停顿了片刻,忽地激动而热切地说道,“天啊,真的是你吗?你终于给我电话了?”
“我不但是给你电话,此时我正站在你的城市火车站前的广场中央。”
“真的吗?”
“真的。我现在面对的是一家肯德基,它的旁边是移动营业厅,斜对角是一家大约有十几层的宾馆,对吗?”
男子停顿了一下,很显然相信了她,急切地说,“你站在那里,千万别动,五分钟之后我就到。”
苏咏馨放下电话,抬眼望了望那幢豪华的宾馆大楼,脑海里又出现了‘第三地’这个名词。一路上茫然麻木,此刻终于又有了思想,自己是要为自己找一个第三地吗?
远处,一辆红色出租车停下来,一个高高瘦瘦的身穿皮夹克的男子下了车,一边四处张望一边向自己跑了过来。偌大的站前广场,只有红衣白帽的苏咏馨一个人伫足而立,男子很容易地发现了她。他跑到她面前,一脸激动的笑容,“你好,你……是听雨吗?”
苏咏馨微笑点头,打量着这个网上认识了三年的朋友,还好,他是她不讨厌的那种类型,高高瘦瘦,文质彬彬。而听风——她的朋友也在打量着她,可以说,这是个美女,并且是很有知性气质的一个美女。
“你的声音真好听,长得也很美。”听风说,眼神里蕴含着一种温柔。
“我现在更希望你带我去一个温暖的去处,我的脚已经麻了。”苏咏馨说。
听风笑了,伸手拉住她的胳膊,“跟我走吧,我带你去吃砂锅,我们这里的特色小吃,吃完了你就不冷了。”
苏咏馨听话地跟他走,并未担心他会带她去个什么去处。出租车在一个地方停下来,苏咏馨下来一看,眼前的店面果然是一家砂锅。听风拉了她进去,店内的热浪一下子席卷了她,她不禁一连打了几个冷颤。
“过会儿砂锅上来多喝点汤,可别感冒了。”听风关切地说。
苏咏馨点头。两个人并没有太多话语,听风大约是过于意外,一直沉浸在惊喜之中,他一直在看她,眼神很温柔。三年的友谊,三年无声无形的交往,三年心的交流,这个听雨在他的心中已经占据了一个不可或缺的位置。如今她突然地,确确实实地坐在了他面前,那么端庄那么美丽。他觉得语言也许是最多余的。而苏咏馨此刻仍然是茫然的,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来找听风,她不确定下一步会发生什么故事,她坐在那里,等候着一切的未知。
四样砂锅依次上桌,热气腾腾,香气扑鼻。听风撕掉消毒筷子的纸袋,把筷子递给苏咏馨,“咱们不喝酒,只喝汤。把肚子喂得饱饱的,把寒气驱出去。好不好?”
苏咏馨像一个小孩子,听话地接过筷子。砂锅很热,她的胃很受用,她的心里也很温暖,听风让她感受到了温暖。后来她扔掉筷子,只是用勺子喝汤,不管是牛肉西红柿还是冬瓜香菇,汤都很鲜,都很浓,都很暖。听风没有吃几口,他一直在温柔地看着她,脸上挂着一种很特别的微笑。
“饱了吗?”苏咏馨一放下勺子,他就问。
“饱了,很香,也很热。”苏咏馨很乖地说。
“坐会儿,落落汗,然后我送你去宾馆。”
苏咏馨听了,转头向窗外看。天早已经黑了,街道上霓虹灯闪烁,人们裹着大衣,行色匆匆。
后来,她跟他出了砂锅店的门,转了几道弯,来到一家干净的旅馆。听风订了一间标准间,把苏咏馨送进去。
“你在这儿好好睡,明天我再来找你,今天我家里有事情,你嫂子后半夜的夜班,我必须得回家。明天我把家里单位的事安排停当了,再好好陪你玩,好吗?”
苏咏馨点头,向他挥手告别。
‘听风,34岁,土地局工作,性格豁达,向往闲云野鹤之逍遥。已婚,儿6岁。家庭稳定,工作轻闲,没事上网,只为消遣而已。’苏咏馨和衣躺在床上,想起三年前第一次与听风聊天时的内容,悄悄笑了。
电话响起,江晨月的声音传来,“咏馨,你去了哪里?现在还在火车上吗?”
“哦,我在A市,现在正躺在旅店的床上,放心吧。”
“A市?”江晨月的声音提高了几度,“那里有什么好玩的?你怎么会去那里?”
“呵呵,晨月,我不想游山逛景,我只是想离开一阵子换换心情,所以此时躺在并不比我的床舒服的床上,我的心情真的很平静。”
江晨月终于理解了她,放下电话。苏咏馨刚脱下鞋子和大衣,准备洗漱,伊燕又把电话打进来。
“咏馨,我知道你是漫游,可是我还是忍不住给你电话,现在你的心情好了吗?”
苏咏馨微笑,“亲爱的,我很好,异乡的床也许更能让我安然入眠。”
“不管你在哪里,记住,燕子永远爱你,早点回来,异乡再好,也不如家乡踏实温暖。今天是十五,你往窗外看看,我用‘天涯共此时’是不是更贴切?”
“呵呵,你是不是还想说‘月是故乡明’啊?”苏咏馨笑。
伊燕总是多情善感,总是诗情画意。放下电话,苏咏馨真的往窗外看了看,幸好她的窗的方向向东,她看到了那轮圆月。
当电话第三次响起,苏咏馨径自笑了,看来,自己不能出门了,难道自己就这么不让人放心?还是自己拥有了世间最宝贵的情意?
“咏馨姐,不管你现在在哪里,我希望你能开心。”袁也厚重的声音传来,“我还希望,你未来的路上,铺满盛放的鲜花,而那些鲜花,我希望是由我亲手栽种。这句话是我很早就想说的话,只是当着你的面我说不出来。现在,我说了,我只想让咏馨姐你早日回来,被你关怀被你感染着的人们都盼着你回来呢。”
手持电话,苏咏馨微笑着哭了。
十八 爱的召唤
当‘听风’遇到‘听雨’,那种自然而然的亲切感便油然而生。网名的相通让这两个天各一方的陌生人在一个小时内成为了好朋友。
苏咏馨上网时只跟他这一个陌生人聊天,聊着聊着,也就不再是陌生人。真正拉近两个人距离的是一本书“平凡的世界”。这是两个人都最喜欢的书。他们经常一起探讨书中人物的命运、故事的情节。当某一天苏咏馨问他印象最深的是书中哪个人物时,他竟然回答是侯玉英。这是个不讨喜的人物,因为跛足而致有些心理扭曲,又爱出风头又爱揪别人的小辫子。听风却说,她虽然有点不可爱,可是她对孙少平的爱却是很真,一点不做作不虚伪。
这让苏咏馨很惊讶,她还没遇见过有人从这个角度看问题。当后来她告诉他自己跟侯玉英的状况差不多时,听风只淡淡说了一句:你的人格魅力远远胜过了你身体上的不足。
听风喜欢她,她知道,只是她不知道这份喜欢有多少真。他一直盼着能看到她的面容,听到她的声音,他甚至张罗到她的城市来看她。但她拒绝他的一切。她一直没有把这份网络情缘放在生活的重心上,直到今天,直到在现实面前她几乎迷失自己。
苏咏馨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夜。最近一段日子她的睡眠一直不好,似乎在这张异乡的床上,她要把欠下的全部补回来。等到听到敲门声醒来,她发现已经早上八点半。
听风从外面进来,手里拎了热腾腾的早点。
“呵呵,懒猫,还睡呢?”他把早餐放在小桌上,微笑着坐在床头,“今天我哪里也不去,都陪你。”
“和嫂子怎么请的假?如实告知?”苏咏馨一边梳头一边问。
听风有些尴尬,“如实告知倒是不敢,我撒了个谎,说今天和战友们一起去外县战友家,可能晚上也不回来。呵呵。”
“这谎撒得不够圆啊?嫂子就不怀疑?”苏咏馨在心里笑了一声。
“呵呵,她一向相信我,我以前也有时候跟战友们出行,她根本不管。”
苏咏馨坐在另一张床上,喝着他带来的豆浆,微笑着看着他,看着这个三年来一直和自己以红颜知己相论的男人。
“我们这个城市也没什么景点,尤其是冬天就更没有什么去处了。”听风看着她说,“你说吧,我们这一天怎么过?”
“外面冷,就算有去处我也不去,就在这屋里聊聊天好了。”苏咏馨看着他说。
“好啊,不过这么干坐着似乎没什么意思,不如我下去买点酒菜,我们边喝边聊,好不好?我也没吃早饭呢。”听风站起来。
苏咏馨抬眼看着他,“买什么酒?”
“你不是喜欢红酒吗,我买红酒,怎么样?十五度的干红,喝着很爽。”
“好,你去吧。”
苏咏馨等听风出去,又躺在床上,她想象着在一个与世隔绝的房间里,与一个陌生的男人单独在一起,喝十五度的干红,那会是怎么样的结果?但是她却不想拒绝,她想看一看那会是什么样子。
听风很快回来了,手里果然是一瓶十五度的干红,还有几个大大小小的方便袋。
“我在下面餐厅点了几个热菜,一会儿就送上来。”听风说着,变魔术般地拿出两只高脚杯,“餐厅里面冷,不如这里暖和,就是没有氛围,咱们就将就一下子。”
苏咏馨帮他把床头柜挪动到中间,把方便袋里的熟食摆放整齐,两个人对坐在床上,举起酒杯。
“听雨,为我们终于见面,干杯。”听风热情地举起酒杯。
“为你的热情款待,干杯。”苏咏馨微笑,举杯一饮而尽。酒全下了肚,她才发现,这十五度的干红和白酒差不多,和从前她喝过的甜品饮料完全不是一码事。脸顿时红了起来,呛得连忙找东西吃。听风微笑着递给她一个鸡翅。
“这个酒要慢点喝,才有味道。”他举杯抿了一口,优雅地一笑。
苏咏馨突然觉得他很迷人,优雅的男人一定是招人喜欢的。
听风又为她斟满一杯,这次她慢慢喝,只啜一小口,但第一杯的猛力仍然在作用,她觉得头有点晕。
有人敲门,一个服务生送进来几盘热菜,床头柜上已经满满当当了。
“呵呵,听风,你这么盛情的款待,让我如何感谢你呢?”苏咏馨摆弄着高脚杯说。
“提什么感谢呢?你能来看我,能坐在这里陪我喝酒,我就已经很高兴了。”听风说着又把苏咏馨的杯子添满。
“是吗?那我再干一杯,让你再高兴高兴。”苏咏馨一扬脖,把满满的一杯全部倒入口中。手腕一扬,把高脚杯扔在床头柜上,把一只鸡翅砸落在地上。
“听雨,不要这么喝,会喝多的。”听风连忙站起来,过到这边来,坐在苏咏馨身边,扶住她的肩膀。苏咏馨抬头,她看到他的眼睛里是关心,是温柔,是深情。她低下头,听风却没有松开扶住她的手。
电话哇哇哇地又响起来。苏咏馨找了半天,才从枕头底下摸出来,按下接听键,伊燕的声音便传进来,“咏馨,你在哪里?你在干什么?我今早起来就觉得不舒服,总觉得有什么事不对头,心里一点也不踏实。想来想去,就是你在外面让人不放心。”
苏咏馨微笑,“我怎么不让你放心了?不就是喝了点酒吗?”
“什么?你在喝酒?跟谁?”伊燕提高了嗓门,“咏馨,你可不能跟高洁学,她我管不了,你我可得管着,你不许有第三地,你不许胡来。”
“瞧你,我不过就是喝点酒,怎么就胡来了?”苏咏馨回头看了看听风,脸上又荡漾起揶揄的笑意。
“咏馨,听话,我不管你在跟谁喝酒,现在就停下来,听见没?我已经感觉到你的醉意了,这绝对不行,我不许你在外面出什么差错。如果你是故意为之,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你就再没有我这个朋友,你信不信?”伊燕一向温柔的态度不见了,变成了十足的强硬。
“下周一是我生日,你不想给我过生日吗?我要你干干净净地,快快乐乐地回来给我过生日,听见没?”伊燕开始动用了她的杀手锏,哭了。
苏咏馨握着电话,脸上挂了安详的微笑,泪水却顺着脸颊一串串流淌下来。听风坐在一边,惊讶地望着她,她奇怪的表情让他迷惑。
“好的,我答应你,燕子,下周一,我干干净净地,快快乐乐地回去给你过生日。”苏咏馨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句话。
放下电话,她回头对听风一笑,“此生能交一个如此待我的朋友,真的死而无憾。她要我干干净净,快快乐乐地回去给她过生日呢。”
听风的脸上出现了尴尬的神情,他当然听得懂什么叫干干净净。
苏咏馨推了听风一把,“回到你的位置上去,我们好好聊天,好不好?然后我要赶下午的火车去上海呢。你也假装去战友家因故没能成行,回家好好待嫂子,记得我们第一次聊天时你把家庭稳定当成最重要的一条告知于我的,呵呵,羡慕死我了呢。”
听风回到了他的位置上,却再也提不起兴致,闷闷地吃了几口菜,抬头说道,“听雨,我想知道你这次来,是为什么。”
苏咏馨轻叹一声,“对不起,听风,我是觉得自己有些迷失,找不到方向,我好想放纵一回,脱离所有的束缚,做另一个我。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能力控制自己,但还不等我自己走到悬崖边上,我的朋友先拉住了我。呵呵,命该如此,命该我一辈子要当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子了。”
听风欲言又止,深深低下头去。苏咏馨站起身来,拿起他的皮夹克,“听风,把衣服穿上,回家吧。见到你真的很开心。你我都是注定在自己的跑道上规规矩矩前行的人,这多幸福!你说呢?”
听风无言穿上衣服,凝重地看了看苏咏馨,他不知道事情怎么就突然发展到了眼下的地步。
“听雨,我真的很喜欢你。”他说。
“我知道,谢谢,我很荣幸。”苏咏馨微笑着打开门,“你回家吧,我一会儿就走,我不要你送我,这很好。”
听风把手搭在门把手上,突然关上门,转过身将苏咏馨紧紧抱住,“听雨,记不记得你说过,好想有个哥哥,跟他撒撒娇,跟他使使小性子,让他带你去玩,永远庇护你?”
“我记得。”苏咏馨微笑说。
“其实,我一直在想,想当你的哥哥。我本来也是想要当你的哥哥的。只是刚才那一瞬间,我有些冲动,你打动了我。但是现在,我知道,我们本该就是兄妹,本该就是干干净净的。”
苏咏馨伏在他的胸前,流泪微笑了。
后来,苏咏馨做了一件最荒唐的事,她在火车站买了一张去往上海的往返票,到了上海都没有出站台,坐了同一火车又回来了,这样,刚好在周一中午到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