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栎林
01
更确切地说是去南汇嘴那儿看的海，就是地图上上海朝东冒尖的那个位置，像一个压扁的鸟喙，呷着水，吐着风。鸟喙旁边的那个非常圆整的湖叫做滴水湖，据说建造临港新城时，所用的泥和土就是从那儿挖出来的。城子建好了，留下了一个深坑，灌上水，变成了湖，风一来，便吹皱了水面，雨一下，就打湿了眼眶。阴雨天，心情总是不太好，以物喜，以己悲。
时间疯长以后，湖里也有了水藻和游鱼，岸边也立起了芦苇荡，凑近耳朵，还能听到幼鸟嗷嗷待哺的嘁嘁声。但是一走向前去，声音立刻就沉寂了下去，只剩下被风掀起的芦穗，白茫茫的一片，沙沙作响。
02
在好久之前，就心念念着大海，想去看看。大学的时候，就听我们舍长老何讲过，讲他高中的夏天和几个朋友趁着晨曦，带着夜色，一路骑行，到海边看日出。那时着实羡慕这些出生在海边的孩子，说走就可以走到水汽迎面的大海边，光着脚，肆意地跑在绵软润湿的沙滩上。老何这个运动神经一点儿也不发达的舍长——我经常开玩笑地吐槽他“笨手笨脚，笨手笨脚（jue，三声，方言）”，他嫌弃地也用方言回我“脚，脚，脚.....”——竟也能骑上几个小时的车子去海边，果然，当年的我们都有一颗自由不羁的心。
03
来上海之后，就想着什么时候去看看海呢，虽然网上说“上海是没有海的”，但觉得还是有必要去一趟。有些事，做过之后，可能会失望，不做的话，却要后悔，宁可选择前者吧，说不定，时间一长，也会从苦涩的回忆中，想到会不自觉扬起嘴角的瞬间来。
于是，在去年12月初的一天，出发去南汇看海。那天，天阴沉得厉害，伸手一抓似乎就能挤出雨来。从6号线倒数第二站出发，在世纪大道站转2号线，接着在龙阳路站转16号线，一直坐到滴水湖站，前前后后大约三个小时，差不多是我坐高铁从上海回到徐州的时间，再花上一个小时，就可以看到家门前的两株枣树了，它哥俩每年都会结一些青枣，我也从没尝过，估计味道酸苦些。
16号线不像其他的地铁线，像列车一样只有座位，每边两排，过道中间没有悬空的抓环，另外16号线分快慢线，快线大约是直达滴水湖站的，中间只在一两个大站停车——我在返程的时候，才知道，是分快慢线的。
现在的时间不如小时候那么漫长，三个小时，在字里行间，掠过的风景，偶尔跑偏的思绪中飞快得流逝。坐车的话，我总是习惯选择靠窗的位置坐，然后塞上耳机，捧一本书，旁若无人地看着。累了的话，就望向窗外，听车窗旁的空气发出猎猎的响声，看近处的护栏像被驱散的小鬼，“咻”的一下，在眼前消失。彼时远处一架刚刚起飞不久的客机却似乎静止悬在空中，仿佛是一颗白色的图钉，被按进了铅灰色的墙壁里。16号线每停一站，有人下车，有人上车，有人等待，来自地铁的风夹杂着海的咸味，唤醒睡着的人，感觉有水汽从身体中溢出去，弥散开来。
04
滴水湖站明亮，空旷，来地铁做志愿者的大学生比我们下车的人还多，大概是因为阴天吧，风吹起来的时候，不免会让人缩一缩脖子，呆在家里可能是最恰当的选择。
出了地铁站，便听到“哗哗”的水流声，缘是稍远处的阶梯瀑布。连着天，接着地，白汽洋洋，像暴雨掠过坡面似的闹腾地翻滚下来。如果是晴天的话，想必会有灿烂无比的七色彩虹吧。
走到阶梯上面，隔一条马路就是滴水湖了。远远望去，湖与天空同一抹浓重的铅灰色，像是尘封多年的老房子，埋藏着半个世纪的琐碎时光，浓稠得搅不动，化不开。
05
绕着滴水湖顺时针走了大约四分之一圈，恰巧碰到一辆跛脚的小黄车，还好，运气不坏，还能骑。于是从环湖东一路转入小桉路，骑了差不多三刻钟的光景，就到了南汇嘴，看到了海——近处是浑黄的江，远处是铅灰的海。连绵的芦苇在清冷的海风中伏下了头，像草原上越冬的羊群挤作一团。黑色的防波石沿着滩涂一字站开，从很远到很远。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蓦地想起《安徒生童话》里那一排锡兵，不知道那些残破的石块中是否和坚定的锡兵一样，里面藏着一颗心形的东西？
从世纪塘路基上下去，有一段铺筑的花岗岩路延伸到滩涂。越靠近滩涂，路的表面越是湿滑。坑洼的地方残留着海水，水藻和浮游生物在里面安了家，等着下次涨潮时，再去往另一个未知的地方。
下午不过一点钟的光景，人很少，风依然凛冽，破败的渔屋颤巍巍地站着，仿佛是一位耄耋的老水手，站在海边，回忆着最后一次出海捕鱼的景象。那次，风很急，浪很大，云也像今天一样低沉厚重，但是一点儿都没有妨碍到他，他踩着船，在海上如履平地，任意游行。“他身上的一切都显得古老，除了那双眼睛，它们像海水一般蓝，是愉快而不肯认输的”。就比如屋前随风鼓动的的渔网，倔强地等待下一次出海的时刻。
我小心翼翼地，努力保持平衡地，踏过一连串的碎石，找到一块离海最近的防波石坐了下来，静静地看海，听海一遍又一遍地刷着堤石。
哗——，退去，哗——，
哗——，退去，哗——，
哗——，退去，哗——......
当时在想什么，现在我完全回忆不起来了，只记得眺望着世界尽头，看海鸟掠过天空的身影，听海浪哭泣的声音......要不是风太冷，我想我会睡着的，然后做一个想去看海的梦。梦里，阳光很灿烂，风很轻，海水浮着沙滩，半掩的海螺里响着海的声音,悠扬绵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