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不时就会有人问起来,你爸妈是做什么的。
被问得多了,大家通常都会备着三两个词就可以概括的标准答案,有的非常模糊,比方说“做生意的”,有的就准确些,比方说“卖保险的”。不过我怀疑其实相当多人,包括我自己,长到我这岁数,也并不清楚自己父母天天出门是去做什么, 他们干的事儿有多大意义,跟我们了解的其他社会层面有多少关联。但相比起我爸,我妈的职业还是单纯很多,能让我用两个汉字高度概括,还不容易引发太多追问。每逢被问起来,我就说,
“医生”。
心情好了,我还会多赠送两个字,
“内科医生”。
但其实她每天究竟干的什么活儿,我心里一点底儿都没有。主要得益于我不怎么生病,记忆中也几乎没有作为病人去医院的时候,牙科医院除外。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父母有一份能够被清晰定义的工作其实是相当方便的事儿。一个人从三五岁开始,正式开始工作之前,要经历漫长的求学阶段,从一个教育机构迈向另一个教育机构。这十来年的时间里,我们算的上是社会的累赘,微观上说是父母的累赘,不生产,只消费;相对的,我们也并不被认为是完整的社会人,不管在哪儿,干什么,都必需以“某某某和某某某之子”的名义入档。这就意味着我们每过几年就得填个表,填表的时候又不可避免的要回答一遍,“你爸妈是干什么的”。该时该刻,如果你爸妈干的事儿三言两语讲不清楚,换句话说不在主流社会划分好的职业列表中,那你可能就要比别人多困扰几秒
虽然跟生养我相比,给我省了这几秒困扰算不上什么很大的恩惠,我还是想感激一下我妈的工作性质。
但就是这样几十年如一日从事着单纯职业的我的妈妈,在最近这快要退休的一段日子里,内心也开始骚动起来,成天想着要给自己找点什么事儿干,好像退休不是退休,是跳槽。
针对“退休之后的第二职业为何”这个主题,我妈进行了很多思考,想出来的事儿也大多跟从医相关。比方说,她虽然是学临床西医出身,但年轻时候考了个中医资格,于是就想着退休之后去做个“老中医”;再比方说,她听说给学校做校医很清闲,也动了去混个带薪寒暑假的念头。不过这都不算她最有热情的点子,说来说去,我妈最想干的事儿还是给人做心理咨询。如果说其他的想法都是给自己找个闲差打发时间,那心理咨询这个事儿算是她给自己设计的全新发展方向了。再换句话来说,我妈似乎临退休了,才开始真正发现自己的职业理想,并为之精神振奋。
她会这么想也并不奇怪。我妈也是个普通人,和大家一样,生活里到处都充满了其他奇奇怪怪的普通人,每个人都过得不轻松,每个人心里都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疙瘩。刚好我妈是个非常单纯向善的人,身边有人过得不轻松,有疙瘩,去找她诉苦,她大都乐意听,也长于开导,还时常出些不错的点子,帮人解决问题。我有些个年长点儿的朋友喜欢看一个情景喜剧,叫闲人马大姐,我妈的形象说到这,跟马大姐也有些重叠了,但还是不太一样。不一样在我妈有一颗系统的理科生大脑,当她发现自己爱管闲事儿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是给它们分了个类,发现自己管的闲事儿大都是家庭矛盾;然后她又细化了一下自己的管闲方式,发现给人的建议都是如何进行情绪调节和与人沟通的;于是她得出结论,自己有做心理咨询师的潜力。接着开始思考自己该看什么书,考什么证,日后以什么形式提供咨询服务之类。
不知道其他人的状况是什么,在我这儿,我妈对生活的期待和热情是我比不了的,甚至我有时候想,自己折寿一些年,让我妈多活,也算是我对社会做出了一些积极贡献。但这话不能让她听见,因为作为中国父母,我妈也不能免俗的有一种独子大于天的倾向,我这边稍微塌一点儿,她那儿估计也就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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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久在食堂打工的时候帮一个白人大妈理货,两三小时的时间,我们两个人两个小推车要归置几十箱食材。我不怎么长于体力活儿,但总算年轻,偶尔来一两次也折不了腰,但那位大妈几近六十,亲力亲为搬箱理货,天天如此,让我觉着很了不起,为了鼓励她,我说了句,您比我妈大不了几岁,我妈小跑几步路可都要喘的。她听了很高兴,立马把我当一家人似的叨叨起来。我想人强人弱,但其实心里都需要被他人关照的。
另外,其实我感觉我妈过生活的劲头,比六十岁能搬货也不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