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菟丝草
父亲已是杖朝之年,除过头发有些稀疏外,身板还算硬朗,到底是上了年纪,这两年小毛病接连不断。老人们常说,年轻的时候下过苦,到老年身体就不会太好。打我记事起,父亲就一直再干,一直在下苦。父亲是金家河矿的矿工,从58年建矿来到铜城,一直到他退休,他一直在井下,辛勤耕耘,一干四十多年,这样的辛苦,是现在的年轻人无法想象的。
父亲年轻的时候,家里条件非常艰苦,当时家里就父亲一个人有城镇户口,可以买平价粮,母亲和我们都没有户口,即所谓的黑户。以至于父亲时常要到市场上买高价粮。父亲是家里老大,他一个人上班,不但要养活我们姊妹几个,还得要补贴爷爷奶奶和他的弟弟妹妹们,再加上母亲身体也不好,家里便更是雪上加霜了,可想而知,生活当时是举步维艰,父亲总是想尽办法,能多赚些钱,但是始终没有更好的办法,用钱方面是相当节省。当时虽然父亲是矿工,烧煤还是要拿钱买,为了省钱,父亲晚上就去“矸石山”捡煤,在矿上倒矸时,里面夹杂有一两块煤,运气好时,还有木板,父亲捡煤都在晚上要花费好几个小时,每次回来都要到半夜,我家离“矸石山”须翻两座山,母亲等的心焦,就拉着我们去寻找父亲,在黑洞洞的山上,我们一边喊,一边走,走到山顶,听到父亲的应答声,隐约看到黑色的山路上,慢慢走来一个人,是父亲,他担了满满两筐煤,从黑暗中蹒跚走了过来,母亲顿时放下心来,我们也非常高兴,当时小,觉得这是好玩的事情,大家有说有笑的往回家走。这一场景,多年来一直重复着,以至于深深的印在我的脑海中。我家从没买过一次煤。
在一个晴朗的日子里,我和同学有说有笑的放学回家,一路上,我还盘算着母亲会做啥好吃的,忽然,看到前面路口围了一圈人,我向来爱看热闹,便扒开人群,看到两个人背对着我坐在石台上,一个人依靠在另一个人身上,我正准备绕到正面,一看究竟,忽然浑身上下冰凉,我愣在那里,那背影是父母亲,那熟悉的身影。我赶紧跑到面前,父亲扶着生病的母亲。父亲看到我,从兜里掏出钥匙递给我,对我说:“你自己回去吧!”可想而知,我当时的心情是糟到了极点。我默默地接过钥匙,哀伤地看了父母一眼,父亲已然不再看我,只是注视着母亲。我默默的一个人慢慢地走回家。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母亲的病笼罩了全家。那是我们最艰难的日子,一段日子,父亲非常忙,他不但要照顾母亲,到处寻医问药,为我们做简单的饭菜,还要下井。那段时间,父亲从没有发过一次火,总是安慰母亲。在父亲的支撑下,我们家最终走出了低谷。平凡的父亲真的很不容易,岁月逐渐染白了他的头发。
父亲在我家窑洞所在的山上开采了几亩薄田,开始不过是种些豆角、土豆、南瓜等蔬菜,父亲整日奔波于矿上和地里之间,我们的生活也是没有太大起色,有一年回陕北,见亲戚种黄芪,听说能赚钱,便拿些种子下来,终究也不行,黄芪两年收获,占地面积大,产量小,所获的药材并不多,两年收入几百块钱,对于我们这样的家庭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但是,有一天,我记得很清,父亲那天兴冲冲的回来 对我母亲说:“种山药,用地少,产量高,虽然费劲,但是一斤能卖一两块钱呢,是个赚钱的好方法,铁路边就有人种的,一年收入几千元。”有了这一想法后,父亲便逐步实施,他买了细碎的小山药,精心保存起来,春天,他挑了两块地,细心的深深的翻整过,将发了小芽的山药,均匀的有间隔的埋在土里,山药在父亲的照料下,长势很好,施肥、除草、搭架。到了夏天,山药蔓厚厚的爬满木架,散发出沁人的清香,山药也是两年收获,第二年,父亲在另一片地里又种了一片山药,这样每年都可以收获山药,种山药非常容易,难的是挖山药,山药扎根很深,挖一根山药,起码要挖一米深的坑,而且稍不留意,山药就会破损折断,它的售价就会大打折扣。第一年,父亲挖山药很费了些力气,因为种的过于稀,再加上种在洼地上,更增加了挖的难度,只好一根就挖一个很深的大坑。第二年,父亲便改变了方法,将山药种在两块梯田里,而且,密度增大,因为山药根是直往下扎的,蔓是向上攀的,父亲会不间断的施肥,搭蔓,这样秋季收获相对难度降低,顺着地畔挖开一点,就可一根接一根的连续挖,挖得多了,卖山药的问题就摆在眼前,为了卖山药,父亲专门买了两个扁圆的大竹筐,这两个竹筐又深又大,两个筐底铺上叶子,装满山药足有上百斤,我想帮父亲抬,他不让,我跟在后面,看着父亲担起满满的两筐山药,佝偻着身子,颤颤巍巍的从山上慢慢担到山下,担到自行车两旁,我帮着父亲把筐子驾到车后架上,然后父亲小心的骑着车子到十几里外的街上去卖,我看着父亲的背影渐渐远去。这样,街道上各个卖菜的巷道就时常能看到父亲的身影。父亲用他厚重的肩膀扛起两家人的生活重担,一扛就是几十年,而且乐此不疲,直到我们姊妹几个都上学出来,参加工作,再加上父亲逐渐年龄大了,已慢慢干不动了,在大家的劝说下,才不干了。很少有人像他一样,花那么大力气,挣那么辛苦的钱。
父亲,和千千万万的父亲一样,肩负着国家和家庭的重担,现在人到中年的我,才深深的体会到他和他们那代人的不易,直到现在,我还能清晰的记得父亲担着大大的、满满的两筐山药,佝偻着腰,颤颤巍巍从山上走下来的背影,这身影已深深的印在了我的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