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 螃 蟹
顾 冰
小时候,每到秋天,我们就会蹦蹦跳跳地唱起一首儿歌:菊花开,稻上场,芦花白,蟹脚痒。秋天,是螃蟹成熟的季节,自然,也是乡下人忙着捕捉螃蟹的黄金时间。
当下,螃蟹是富有人餐桌上身价高贵的明星,也是高规格的宴席上的珍馐。但是,我始终没感觉有多么使娇宠的味蕾,得到盛名之下的新奇的享受。因为,从前在乡下,这种东西,铺天撒地,一点也不稀罕,我也从没觉得有什么好吃。
多到何种程度?我家紧靠小河,每年秋冬,家里常常有躯体强壮肥大的螃蟹,大摇大摆地爬进来,每当此时,阿妈就会吆喝,踩死它,或抓起条帚,赶它们出门。
那年,初中一年级,夜自修放学回家。天黑咕隆咚的,我沿着一条水渠,在坑洼不平的小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倏然,脚踩着了什么,我蹲下一看,路面上挤满了逃难似的成群结队的螃蟹,又象荧频中,声势浩大的战场,如蚁群般的两军将士。后来,大人告诉我,那是螃蟹集体迁移,搬入新居。我脱下长裤,从路边折下一根柳条,撸下柳条皮,把两只裤管扎死,然后,不慌不忙地往里拣螃蟹。实在装不下了,也实在提不动了,我只好在地上,拖着回家。阿妈在油灯下,等着我回去,一见此状:没穿几天的藏青色卡其布裤子,着地一面磨成了布筋,朝上一面让蟹戳了密密麻麻的窟窿。她心疼死了,腥腥气气,啥吃头!还不值裤子钱!我没想到,没有让阿妈高兴,反而惹她生气。更想不到的是,这些贱物,给家里带来了陡添的烦恼。阿妈嫌螃蟹腥气,又嗞啦磁啦直响,把螃蟹放在了屋后井台上。笫二天一早,偷了。阿妈说,只怕不做,不怕不破,干了坏事,迟早会水落石出,老天爷看着呢。我觉得,虽算不上至理名言,但六年前发生的事,佐证它确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这是偶尔撞见的,没意思。有意思的是,在秋冬的夜晚,到河边捉蟹,那才有趣呢。
记得我刚上小学不久。一个星期六夜间,狗叔带我去捉蟹,那晚发生的事,绝顶稀奇,因此,还挖掘出了一个轰动一时的社会“历史”新闻。
早几日,狗叔找来毛竹,劈成一根根筷子般粗的竹条,编成一张张竹帘,又把竹帘并排插入河中,筑成一道拦河竹闸,狗叔说,这叫螃蟹的断头台。
吃过晚饭,我提着桅灯,跟着狗叔进入阵地。狗叔把桅灯挂在竹闸横杆上,他告诉我,螃蟹向光,见到灯火,就会自投罗网,然后,坐下盘腿抽起旱烟,只等螃蟹前来报到。
突然,呼通一声,一只象黑猫一样的怪物,从水中窜起,又猛地钻入水中。狗叔把我揽入怀里,说那是水落鬼。还说,很多年以前,我们村上的呆鹅,就是在这里落水溺亡的。于是,讲起了鬼的故事。从前,有一片坟地,夜晚,很是恐怖,有人设赌,有胆敢进入,并在一树干上,锲入一根铁钉者,赢酒一坛。一楞头青应赌,当晚,走进坟地,在树上钉上钉子,转身时,却被鬼拽住,吓得灵魂出窍,回家一命呜乎。翌日白天,人们到坟地察看,树上钉着一绺布条,原来,楞头青慌张中,将长衫钉住,如此,怎不被“鬼”拽住?我不知道什么叫鬼,尽管月黑风高,我却一点也不怕。
故事还没讲完,狗叔将耳朵贴在竹闸上,压低声音说,来了,敢死队来了。果然,我听到细微的沙沙声,像唯恐惊破春梦的怯怯细雨,又像纤纤玉指轻轻拨动琴弦。
在紧张的期待中,一只体积奇大的螃蟹终于露出尊容,狗叔象铁钳一样有力的五指,将它擒住,随即摁入竹笼。接着,一只,又一只,无数只,蜂拥地爬了上来,我俩简直就是生出十双手来,也不能一一生擒,眼睁睁地看着大批螃蟹,冲破阻拦,胜利突围。我想,螃蟹中也有奋勇当先,甘愿献身的勇士,倘若没有它们,畏缩不前,又怎么能换来它的父老兄弟,越过死亡地带,转危为安?
这不能不说是奇异的现象。然而,更奇异的还在后头。
第二天,狗叔发现桅灯调节火炬的旋钮不见了,让我去那儿找。我拿着根树技东戳西挑,终于在草丛中找到了。但同时,在草窠里拨拉出一个圆圆的东西,像个葫芦,上面还有几个孔。我觉得好玩,就用树枝穿在洞眼里,在肩上挑着,回家去,就象戏里林冲在草料场,枪尖挑着个酒葫芦。
回到村上,瞬间炸开了锅。大人说,那是一个人的骷髅头,那上头还有一根长长的铁钉。
公安人员很快来了。经查,分析是呆鹅的头骨。后来,阿妈说,还是不分男女脑后拖着辫子的年代,一个美貌女子嫁给了呆鹅,人们叫她银莲,(估计不是实名,那个时代,一般称作xx氏,她叫银莲,不是和那个遗臭万年的金莲排名吗?抑或纯属巧合?)一天,银莲的“表哥”,和呆鹅去捉蟹,呆鹅掉进河里,淹死了,呆鹅家里穷,连口棺材也没睡上。后来,银莲屋里,深夜常常有奇怪的响声,人们也没有发现什么。银莲说,家里有鬼,远走它乡而去,而那个“表哥”,也同时消失。警方推断,这对男女,嫌疑极大,但俩人早已归西,案件终止侦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