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村庄贫困,封闭。不过,这不影响他们的幸福。
小村庄在半山腰上。每天,他们都是在悦耳的鸟鸣声中醒来。晨曦微露,他们早早起来劳作。山脚有条小溪,同样早起的鱼儿在清澈的水底游窜。她最喜欢把双脚放在水里,一动不动,这时,胆大好奇地鱼儿就会过来吻她的脚,然后,她心里就乐开花。他最喜欢这样纯净的她,虽然他从未说出口。
其实,她可以在家里做些家务,不必跟着他下田下地。不过,她喜欢跟着他。泥土,微风,艳阳,自然还有他,都让她觉得畅快。他是不让她干活的。多数时候,她都是坐在田梗上,撑着荷叶,看他干活,或者看看书。虽然她家里同样穷困,她也从小干着大大小小的活。可他执拗地认为,这些繁琐的劳作不应该跟她有关系,她就是应该看看书写写字什么的。
自然,村子里总有风言风语的。说他如何不爷们,尽供着媳妇儿,说她如何慵懒,还有公婆不悦的神色……只是,有他的呵护,这些不快,风一吹就散了。况且,她正孕育着小生命。从她的体态和口味推断,还很可能是个男孩儿!
他对她无微不至。她的心里装着满满的幸福。虽然,她是因为“对亲”嫁给他,父母不过是拿她给她哥哥换个媳妇儿。然而,她无怨,甚至有些感激。很快,孩子出生了。出乎所有人意料,这是个女孩。于是,公婆隐忍的不满与冷漠渐渐显现了。因为孩子小,她只能呆家里。虽然她不曾做错什么,但每每面对婆婆如被冰霜的脸,总不由地心虚。于是,除了带孩子,她尽可能地包揽家务。累!很累!于是,面对劳动归来的他,她不再有力气欢欣雀跃。以往的温馨似乎一下子荡然无存了。
有天夜里,他欲言又止,但终于忍不住说了:“以后家里的活,你尽量多做一些……我妈年纪大了……你说话呢,和气一些。老人家嘛,要尊重……”他尽量措辞委婉,她还是觉得五雷轰顶。她心思单纯,但并不笨,自然能联想到发生了什么。“我没有,她撒谎。”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
“我妈是老实人,她不会撒谎。何况,没必要撒这种谎……”
“那我就会吗?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
他们第一次爆发了争吵。
“别吵别吵,小两口要好好的。男人要疼媳妇。”婆婆推开房门温声细语劝说。
“你看,我妈不会有恶意。”
她感到无边的寒冷。
春花秋月,日子似乎水一样流走了。原本形影不离的两人,渐渐演变成同床异梦。她已经想不起两人的契合是如何慢慢磨掉的。有时,她会恍惚觉得从前的亲密恩爱不过是她的幻想,两人从来就是如此水火不容。可是,从前那个宠溺地望着她的男人,分明就是身边这个冰冷的人。那么多人把爱情比作花儿,果然是有道理的。那么美丽,那么让人神往,那么让人陶醉,可那么脆弱,那么短暂,现实的风一吹就散了。
在外打工的小姑子回来了,带回一个小伙子,郑重地向父母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嫁给“对亲”的对象的,这种愚昧的婚恋制度,几百年前就该消亡了。她家人反应激烈,觉得蒙受了欺骗和奇耻大辱,强令她马上回娘家。她知道,和他的路到头了。只是,她的心情分外平静。在她最幸福的时光里,她是多么惧怕发生这样的事儿。有时甚至会从噩梦中惊醒,紧紧从背后环抱住呼吸均匀的他。
他们坐在田梗上分别。夕阳西下,幽暗的光线下,连鸟鸣都显得分外凄切。他沉默,她也沉默。
“不可以不走吗?”他的不舍和伤感是真实的。
“我需要依靠。”
“我就是你的依靠。”
她笑笑不语。每次她歇斯底里地请求他相信她时,他总是毫不犹豫地去相信他妈妈,甚至不必过脑思考。这样的人如何成为她的依靠呢?她很想说出自己的感受,最终没有开口。那些话,其实她说过很多次,如果他愿意相信,已经信了。既然不信,现在再说一次也是徒劳。
“以后再找对象,一定得尊重公婆,做儿子的,总是在乎父母亲的。”
他的忠告彻底让她释然了。
“谢谢,这点,我一直做得很好。”她站起来,笑笑说:“也祝你找到合适的。”
他看着她的背影,惊讶于她的瘦弱,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他心里酸痛,仿佛觉得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一个可怕的错误。可是,那是什么呢?他拒绝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