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这片树林东南几公里以外的宋家沟村是远近闻名的贫困村。人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但背靠西山、树林环绕的村子却因交通不便以及种种历史遗留问题没能富起来,村里但凡有点儿出息的后生都想尽办法往外挪,留在村里的多是些好吃懒做的无赖闲汉,就合着几亩贫田,靠着政府的贫困补贴度日。
这天上午,村里的大喇叭突然响起了村长犹如咆哮般的声音:“各家各户请注意了!请注意了!吃过晌午饭,每家出个代表到村空场西北角的戏台子集合。有事要宣布,有事要宣布!”
此时,正站在赵寡妇小店门口插科打诨的老光棍孙富贵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的一趔趄,好悬没坐地上,引的赵寡妇“扑哧”一笑。孙富贵老脸有点难儿挂不住,讪讪道:“这老家伙嗓门都赶上大叫驴了!”
“富贵叔,莫在背后说村长的怪话呦,当心他听见。”赵寡妇说。
“哦……那怕啥?我…我这也没指名道姓的……”孙富贵嗫嚅着,又紧接着不满的续道:“啥叔?啥叔?我还不到38,叫哥,叫哥!”
“哦,富…富贵哥…”赵寡妇瞥了孙富贵一眼,拉了拉领口,挡住他窥视的贼光,说:“…听说没?村长的儿子从城里回来了,据说还带回来一大老板,要搞投资啥的?”
“听说了,村长家那小王八蛋出去念了几年书,回来就拽的二五八万是的……拉回那个老板是搞房地产的,说是看中了荒林子里的那片废弃厂房,想搞个啥渡假村……”说到这儿,孙富贵好像想起什么是的,突然停住话头儿,偷摸看了赵寡妇一眼。
“嗯?荒林子里的那片厂房?”赵寡妇问道,随即眼神一黯,低头道:“…我家那位就是在那儿……唉……”不过马上又一抬头儿,爽朗的笑笑,说:“那行,富贵哥,我先去吃饭了,您忙您的,回头去听村长咋说。”接着一转身,回了屋。
孙富贵恋栈的看着赵寡妇饱满、结实的背影消失在屋门后,舔了舔嘴唇,心里咂摸着:“这婆姨的身子板儿……真是个能生养的好料!可惜老公是个短命鬼,结婚没两天就死了,娃也没留下一个。可惜了,可惜了,要是我…嘿嘿……”
…………
村空场西北角的戏台子是前些年村长号召村民用土砖修建的,为的是给当时从城里来慰问的剧团演出之用。后来但凡村里有个大事小情,村长都爱在这里召集村民训话。没外人的时候,就自己站在台上、插着腰一顿吼。有外人,比如像今天这种场合,就会在台子上摆张桌子,铺上红布,摆一溜白瓷茶杯。
午饭过后,村民陆续来到戏台前,看到村会计正忙前忙后的往茶杯里倒着热水。又过了一会儿,一行人走上台来,当先一人50多岁,身材瘦高,着蓝色劳动制服,头发梳的整整齐齐,早年间想必也是在田里下过力,手脚粗大、脸膛黝黑,正是宋家沟村的张村长。紧随其后的是一位大腹便便的男子,西装革履,穿戴周正,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样。再接下来是个面目猥琐,矮矮小小的年轻人,这人是张村长的儿子:张超,此刻他正一脸谄笑的拉着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一同走上台来。一番谦让,西装男子被让在了正中,两侧分别是村长以及金丝眼镜男,再两边则是张超以及村会计。落座之后,张村长看了看台下村民,见村民们正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面色一沉,大声咳嗽了几声,村会计则会意的抬手冲台下往下压了压。
“乡亲们,今天把大家召集过来是有件关系到我们村未来发展、走向共同富裕的大事要宣布!”张村长开门见山。“首先,先由我介绍一下今天到来的两位贵客。”他伸手示意着居中而坐的胖子,“这位是从市里远道而来的德茂房地产公司的王总经理。”随后又介绍胖子身边的金丝眼镜男,“这位是我们镇政府负责招商引资的李科长。大家欢迎!”说着带头鼓起掌来,王总和李科长也象征性的起身,点头示意。
顿了顿,张村长又继续道:“众所周知,我们村是贫困村,虽然政府一直以来对我们村都保持了最大力度的政策倾斜、扶贫帮助,但我们自身却始终没有摆脱“贫困”的帽子。作为一个被党培养多年的基层干部,我有愧,我对不起大家伙,我……”
张超悄悄拉了拉父亲的袖子,张村长看了儿子一眼,话风一转:“今天,在政府的指导下,小超…啊,也就是我儿子,为我们大家引来一位活财神——王总经理。这些天我陪着王总在我们这片大山进行了实地考察,得出的结论是:我们村大有可为啊!大家都知道,我们村西北边儿的荒林子深处有一片废弃厂房,那里用我们王总的话说就是:地势平坦,植被丰富,周边环境优美,有旅游开发的巨大潜力。我们村…哦,在镇政府的指导下、在德茂房地产公司的帮助下将开发一个集观光旅游、餐饮住宿为一体的大型度假区!如果开发成功,远期我们村会有一个巨大的变化,彻底甩脱“贫困”的帽子!就算眼前,也能为我们村带来大量的就业机会,我们村的村民都可以加入到项目建设的队伍中来,大家都有钱拿,都有钱拿啊!……”刚说到这儿,台下的村民就“轰”的一下议论开了:
“我不去,那片荒林子有狼!”
“嗯,狼还不少呢,而且据说带头儿的狼王很滑咧,左近的猎户围剿了几次都没成功!”
“咱们村赵寡妇的爷们就是在那儿被咬死的!”
“啥狼?我听说是群野狗,不过很凶倒是真的,野猪进了那片林子都逃不出来!”
……
“好吧,我来说两句……”李科长抬手稳了稳金丝眼镜说道。
“安静!安静!注意会场秩序!”张村长见李科长要发言,台下又乱乱哄哄,于是大声咆哮开了。
待台下议论声渐低,李科长开口道:“政府相关领导非常重视德茂房地产公司即将在咱们村周边进行的度假区开发项目,并集合有关部门作出了重要指示:‘在详尽了解开发项目所在地的实际情况之后,全力保障开发项目的高效执行,全力保障在执行过程中的人民生命财产安全!’我们目前已经对项目所在地,也就是荒林子地区进行了系统排查,结合动物专家的意见,确定此地区栖息着一群流浪狗,当然不排除有个别野生动物的存在。接下来,我们会组织人员对该地区能够对人民生命财产安全带来危害的流浪狗群进行驱散、灭杀,而对野生动物则进行保护性隔离……”
李科长的一席话稳定了现场情绪。接着,在张村长父子的极力斡旋之下,村民全票通过了旅游开发项目,宋家沟村的打狗行动即将展开,而在那片荒林子里生活的野狗群还不知道自己灭亡的命运已无可改变……
小到那片荒林,大到整个世界,“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仍然主宰着一切生物。可能个别物种由于智慧的力量、文明的进步已经不再无序、血腥的彼此杀戮,但他们对待其他物种却仍然遵循着这一原则,毫不容情!无分对错,生存本就是血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