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床仍未到货,这一晚大俱利伽罗仍然和歌仙兼定同床而眠。夜半时分,歌仙兼定却大睁着眼盯着天花板。
他仍在脑海中回放着今天两人的表演。平心而论,和泉守本身所具有的演技应当是更胜一筹的,是十分标准的科班式演技,然而大俱利伽罗也同样有其出彩之处,如果说和泉守兼定表现出的是“画面”,那么大俱利伽罗表现出来的就是“情节”,因而更容易让观众感受到他表演中的感染力。
很显然地动过了心思啊……可谓是电光火石之间的灵光一闪。歌仙兼定默默地回忆着,不由得从胸腔中缓缓舒了口气,成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这叹息刚一出口他就蒙了:幻听了么,难道听到两声叹息?
紧接着歌仙兼定一胳臂肘杵上身边和他保持一个姿势的大俱利伽罗:“你干嘛不睡觉,想什么呢?”
大俱利伽罗反唇相讥:“你在想什么?”
这样互相反问下去不是办法,只会陷入无休止的僵持,歌仙很久之前试过一次就再也不想了,于是他主动坦白:“我在想你今天的表演。真是精彩啊,你是怎样想到的?”
大俱利伽罗倒也坦然:“其实,是因为你。”
“因为我?”歌仙一愣,显然没想到这个答案。
“之前我不是看到过你在看能剧表演吗,我不知道要怎么欣赏那种东西,你还嘲笑我是不懂风雅的东北乡下人来着。”大俱利伽罗认真地回忆,“那一次你说,要表达剧烈的感情,未必需要很放纵,某种情况下,引而不发的克制,更能让观众感觉到那种强烈。面对和泉守兼定,肯定没办法用正常的套路和他拼演技不是吗,所以我才想到了那样的方式。”
“这么说原来是因为我吗?咳……你的夸奖我就收下了。”歌仙觉得脸有点烫,暗自庆幸现在是半夜。
“所以说你啊,之定。”大俱利伽罗头一次严肃地叫了歌仙的小名。“你明明是那样——有才华的人啊,却一直在帮我实现我的梦想,你自己的梦想呢?你要把它怎么办?你听过那么多人的故事,可是你自己的故事呢?”
歌仙兼定一时无话,他看着天花板,悠长地再次叹息出声。
“是啊,広光。你说得没错……我的梦想呢?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但我的确算是个没有梦想的人。我的心中的确有故事,但那些太单薄又干净,和时下流行的故事相比,几乎是苍白的,我也只是任由它们生长着,从未想过它们会开枝散叶、结出果实来。其实我很羡慕你呐,每一天,你都在勇敢地追着你的梦想,不管是怎样的困境都没有让你放弃,而我虽然一直在你的身边,却只不过是一个旁观者,一个不想进入剧本的人罢了,因为……我是那样懦弱的人啊,如此地畏惧着失败或者剧终,所以我只是想要一直看着你们演出,给你们鼓掌,这样就够了……”
“是这样吗……”大俱利伽罗沉吟片刻,轻轻地握住了歌仙的手。“话虽然是这样,但你答应我,如果可以讲故事的机会找到了你,你不许拒绝。”
长久的沉默,直到他感觉到歌仙回握的力道。
“好,答应你。说起来,我刚刚叹气不是因为你今天的表演,而是因为你的合约。”
“嗯,那家伙在电话里的语气十分不对,就好像他很不愿意看到我接到工作。我能火很偶然我自己知道,但我的热度还没过去,没通告很不正常。我有向前辈打听过,这家公司的风评不是很好,在艺人没什么利用价值以后,会用苛刻的合同来让艺人交出高额违约金……反正到时候也不会有什么人关注了。”
“安宁度日是不可能了,大概也只能择良木而栖。和泉守兼定的工作室怎么样?你要是开口他肯定不会拒绝。合约的事情,也可以等到你们有更多合作、更熟悉以后让他帮忙想想办法。”歌仙如此提议。
大俱利伽罗却想到了其他的方面。“嗯,说得对,你要是开口他肯定不会拒绝。上一次你擅自去找他,他就说过的,但是……”
“但是我们现在需要一点机会,得让他看到你的能力和价值才行。”歌仙兼定接过话头,他很清楚大俱利伽罗担心的是什么,如果两头都不成,那他们在这个圈子里就可以不用混了。“所以你现在赶紧睡,明天的公益短片还等着你呢。”
“啰嗦。”大俱利伽罗翻个身面对他,停顿一会儿还是试探地开了口。“其实,你觉得什么都没意思,或许是因为你该恋爱了……和泉守兼定就不错啊,都是兼定,说不定能相处得很好呢。”
“……他吗?”思忖良久,和泉守兼定在歌仙眼前一幕幕地回放着,生气时高挑的眉毛,受伤喊疼时的声音,将自己从地上拉起来时的手的温度,抱着轻松熊哭泣着微笑的神情……
“他太耀眼了,而且他的光芒,未必是我所喜欢的那一种呢。”
许久不闻回答,歌仙起身看去,身边的青年已经睡熟,连睫毛都不抖一下。
“这家伙……”歌仙心里砍了他三十六刀,无奈也睡下。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大俱利伽罗一闭眼就忘了自己说过什么话,于是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看着歌仙的两只黑眼圈并表达了自己对此的困惑的大俱利伽罗,被歌仙两个枕头轰出门去。
到达和泉守工作室的时候,和泉守已经等在那里了,今天他仍然是高马尾造型,歌仙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和泉守发现了,并回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歌仙强装镇静:“打扰了。今天的拍摄内容是什么呢?”
话音未落,一声哆哆嗦嗦的猫叫钻进歌仙耳朵里。
和泉守俯下身看着外带笼里缩成一团的黄狸花小猫,小猫看到他,张嘴就哈了一声,和泉守摸摸鼻子站起身来。“嗯,今天主角是它。”
大俱利伽罗突然转过头来盯着外带笼,他的角度看不到猫的正面,但歌仙十分熟悉那种眼神——那是重度猫控无可救药的症状之一。
“都到齐了吗?那我们开始吧。”一个尖细女声突然插进来,歌仙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小个子齐耳短发的中年女人坐在沙发上,气质很不起眼又有些违和,话语中隐隐透着些不容置喙的意味。
那女人跳下沙发径直走到歌仙面前。“今天你的任务就是陪猫玩,你的镜头会被记录下来,后期剪辑成十分钟的短片。”
歌仙只好开口解释:“那个,抱歉,今天来拍摄的演员是这一位。”说完他把大俱利伽罗拉过来。大俱利伽罗鞠了个半躬。
“什么?”女人的声音马上就不对了,她转头一脸不能置信地看着和泉守,似乎是费了很大力气才调整了自己的用词:“兼定先生,我觉得这次给我们配的演员形象上是不是有点问题?这部片子可是要在全国地铁系统里大规模播放的,也会出一到两张宣传照,他这个形象……所以能不能换成那位紫头发的演员?”
歌仙开始感谢她没说出什么社会青年之类的词。
和泉守好脾气地摇了摇头。“您放心吧,他的演技是得到我们工作室认可的,那位紫头发的不是演员,是他的助理——”话音未落,和泉守突然听到开笼子的声音,转头一看竟然是大俱利伽罗从笼子里连着毯子掏出了那只哆嗦个不停的小橘猫,也不管个人形象,直接盘腿坐在地上,双腿中间的空隙里铺上了小猫的毯子,而那只猫就被放在这个又安全又温暖的空隙里。
和泉守好整以暇地观察起那女人的反应,而那女人一开始一副以为大俱利伽罗要杀了那只猫的表情,此刻脸上的几条皱纹却越来越柔和。
大俱利伽罗的手十分娴熟地在猫的下颌与喉间来回抚摸,另一只手将小猫从脑袋顶顺毛撸到尾巴尖儿,还轻轻叩几下尾巴根部,小橘猫整个瘫在了他怀里,呼噜声大作。
感觉撸得差不多了,大俱利伽罗把小猫双手捧起来,几乎是脸贴着脸对它缓缓眨了眨眼睛,小橘猫伸了伸脖子,张嘴就舔上了大俱利伽罗的鼻子。
“很亲人啊。”大俱利伽罗带着笑意,转头以眼神四处搜寻。“没有带来它常用的玩具吗?安抚零食呢?它叫什么名字?对自己的名字会有反应吗?”
中年女人终于疑惑不解地发问:“你是……之前养过猫吗?”
“他没有养过猫,但他曾经在流浪猫救助的公益组织长期做义工。”和泉守兼定有些自得地解释,“我也是碰巧知道,所以我才推荐他来拍。猫可是很聪明的,如果一个人平时很亲近猫,它们会很容易就感觉得到。”
中年女人看着不断往大俱利伽罗身上爬的小橘猫,点点头。“那就开始吧。”
“那个,请您稍等一下。”一直没说话的歌仙突然开口,“请问今天的拍摄计划,的确如您所说是没有剧本的吗?”
中年妇女愣了一下。“没有,我们会在后期制作的时候加进旁白。”
“歌仙有什么建议吗?”和泉守突然发问,但用的是肯定的语气。关于歌仙那一直未解开的疑惑仍然在他心头盘绕,和泉守发现每次只要歌仙开始表达自己的观点就会变得十分沉静而夺目,似乎身上开始一点点有着明亮却不刺眼的光芒,但当他沉默下来的时候,那种光芒却如同昙花一现一般消弭而去了。
这一次你会给我什么惊喜呢?
“我曾经听过一个故事,用在今天的片子里,可能会很合适,您要听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