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门口贴出讣告,九十八岁的刘伯伯驾鹤仙去。昨日便陪了母亲去峒河边上的小巷子里拜祭。自从八九岁时搬到交通局,便与刘伯伯家紧紧相邻,住在一溜十几户人家的平房里,度过了我的少年时光。
刘伯伯是南下干部,参加过抗日战争,读小学时,他常常被各个学校请去做报告,讲述他们英勇作战的光辉事迹。他特爱长跑,经常在全市马拉松长跑赛中获得冠亚季军什么的。有次居然还在我们学校的大会上表扬我和妹妹,说我们爱锻炼身体,听得我们惭愧不已。其实,我们只是被父亲带去广场晨跑了几天,恰巧被他碰上而已。
刘伯伯和他家爱人杨姨都是河北人,每每说话都是京味儿十足,格外好听。那排平房里的人都喜欢跟他们打交道。但唯独他俩却不能好好说话,但凡两人接上话头,空气中便会充满火药味儿。杨姨总是缓缓喘着气说:“别听他的,他净瞎胡说的!”刘伯伯便一旁打哼哼,做着无谓的挣扎:“怎么就不是了?就是这样的!”每回听到他们这样冷静的争执,我们就暗自好笑起来,却不知道究竟该信谁?
刘伯伯是老革命是抗日老兵,而杨姨,却是一个善良得一塌糊涂的小脚老太。和旧时千千万万个北方妇女一样,她裹着小脚,走路蹒跚,个子不高,却勤劳能干。最喜欢吃她包的饺子,皮薄,肉多,味儿浓。每次她家一包饺子,我都喜欢跑去看(想来我这吃货应该就是那时候练成的!)。
平房住着,基本每户都是敞开着大门,两箱房子做成套间,一串下来隔个过道就是厨房。我要先从擀面看起,白白的面粉和好了,手上几揉成团,捏几小团下来,擀面杖几滚,一圈薄薄的饺子皮就抛出来了。杨姨用沾满面粉的手拿起筷子夹上坨肉泥团进饺子皮中,只一捏,一只只漂亮的花边饺子就乖乖地躺在圆圆的木锅盖上了。
于是赶快绕回隔壁自己家去等着饺子出锅。杨姨每回必挨家挨户地去送。到了我家,杨姨特意要告诉母亲,这是没放麻油的饺子呀(她知道母亲闻不得麻油味)。母亲千恩万谢时,我们早已迫不及待地去拿了筷子来。母亲有时候炸了些稀奇古怪的湘西食品送过去,杨姨定会惊奇半天,睁大眼睛问:“这也能吃?这边(指湘西)真是啥玩意儿都能吃!”然后乐呵呵地把东西丢给她那几个牛高马大的儿子们享用。
杨姨前前后后共生了八个孩子,但第一个女儿还在襁褓时,恰逢日本鬼子来村里扫荡。杨姨抱着孩子和乡亲们都躲进了高粱地里,女儿却不知为何一个劲儿地放肆哭泣。为了不让鬼子发现乡亲们的踪迹,杨姨狠命将孩子嘴里塞进奶头,死死捂住。等警报解除后,一松开,孩子却永远停止了呼吸。每每说及此事,刘伯伯和杨姨都会唏嘘一阵,让人不禁暗暗心酸。
后来的七个孩子,老大老二留在了河北,三四五六七,都带到了湘西,成了正宗的湘西伢儿。除了老六是妹子,其他都清一色男子汉,成为工作在湘西的医生、检查官、工程师、编辑等等。善良的杨姨在我们读中学时便已仙去,当时我们还难过了好一阵子。如今刘伯伯也随她而去,想必杨姨定会与他喜乐相逢,再续夫妻情罢?!还有他们那可怜的大女儿,仨人在天堂相遇,定会紧紧相依相偎。
愿天堂一切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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