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妖界，与人间的书生相恋是一件十分值得夸耀的事情。一来染些书香墨气，自是区别于其他妖艳色精；二来这些多情的书生，往往会把这段恋情添油加醋，写出一番故事来，流传于世，也算是出一回名。所以凡是对妖生还有些追求的妖精，都惦记着要找个人间的书生，造一段风流韵事。
二
灼艾也是这样的妖精。早已物色好了一位人间的状元，谁知那位呆子竟不近女色。后思来想去，需讨一杯桃花酒坞的酒，想那蠢物喝了，没有不开窍的。便去了桃花酒坞借酒。
桃花酒仙见灼艾天生一段风流妩媚，一笑勾魂，一嗔酥骨，随意一动，就溢出千魅万惑来。眼波中尽是摄人心魄的缠绵，红唇里盛满鲜美甜蜜的毒汁，胸前一片波澜，腰间一缕娇柔。可谓妖中极品，怕是问当朝皇帝借天下，也没有不借的。又问灼艾，与那书生有什么姻缘。
原来灼艾倒不稀罕什么书香气，也并非钟情于那书生，是一只想要出名的芍药花妖。又问何故要出名，倒是引出一段往事。
三
原来这芍药、牡丹二花，本是洛阳城里的名花，岁岁年年，必要在春日里争奇斗艳，赛出一个花魁来。后不知哪朝哪代的诗人写了首《赏牡丹》，说什么“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一时传遍天下，世人就封了牡丹为国花。
牡丹芍药的这一桩案子，至此方休。天君也趁着这段佳话，封了位牡丹花妖做神仙，赐牡丹仙子一号，掌管人间的花事。
这位牡丹仙子的前世你道是谁？正是和灼艾一个园子里一同成精的牡丹花妖醉蝶。灼艾是芍药花妖里的一流身段，醉蝶是牡丹花妖里的一流样貌。芍药牡丹两族，又是互相看不上眼的，所以二妖自打成精之后就明里暗里较量着，誓要争个高下。谁知哪个不开眼的诗人写几句荒唐诗，那醉蝶就升了仙，牡丹也至此压倒芍药，成了国花。
灼艾自是意不能平，方才想了个魅惑状元朗，为芍药正名的主意。谁知这位状元竟是不解风情的一位，所以来借桃花酒，教那状元喝了，情迷意乱之时，哪有灼艾拿不下的。
桃花酒仙听了，心中对灼艾喜欢得不行。留灼艾喝了半宿酒，又送了一壶，方才送走。
四
这边说到牡丹仙子。牡丹仙子还是花妖醉蝶的时候，就有多少妖、人、仙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天生的一胎傲骨，所以美而不娇，又添十二分雍容闲雅，所以妖而不媚。行动处好似秋叶静泊，风送落红，真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这牡丹仙子入了仙班之后，将人间的花事打点得十分妥当，却也在闲暇时分，偷偷留意着老冤家灼艾。今日见她欺负小妖，明日又闻她被罚禁闭，也曾仗着貌美在妖界胡作非为，也曾因着貌美被别的花妖欺压；才因着被一个书生拒绝而悲恸，又为着春日阳暖而窃喜；为自己流泪，为小动物流泪，为书生写的故事流泪，也为芍药牡丹之争流泪。当真是个入世的主。
牡丹仙子为何这样关注灼艾呢？当真她自己也不知道，只当是做花妖时候的习惯没改成。且做神仙多无趣，还是灼艾更生动可爱些。但今日牡丹仙子却不这样觉得了。
听闻灼艾在桃花酒仙那里借了什么酒，要美妖美酒醉状元，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情呢。心绪飘摇了一会子，人间暮色已至。也管不得什么神仙什么花事，起身就寻着那状元的府邸去了。
五
牡丹仙子刚寻至状元府的后花园，就听到一阵莺歌燕舞之声。远远看过去，可不正是那灼艾喝醉了酒，在摇摇摆摆地跳着舞呢。
嘴里不知哼着哪朝哪代的淫词艳曲，衣裙一件少似一件，那状元也是看痴了眼，一脸的意乱情迷。眼看那灼艾就要露出香肩酥胸，牡丹仙子衣袖一挥，灭了园子里的烛火，抱了灼艾飞走了。
牡丹仙子把灼艾安置在一丛牡丹花下，便要起身走。哪知灼艾又坐起身来，疯疯癫癫地说道：你坏了我的好事，陪我一个状元郎。牡丹仙子把灼艾的脸用手一抬，说道：为了出名，你倒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月光皎皎，灼艾微晕的脸更显剔透，一身妖气酒气，倒比平日更多出几段风流妖娆。
灼艾因着酒劲儿，早已全身瘫软无力。见那牡丹仙子挑着自己的脸瞧了半晌，也看将回去。双眉紧促，眼波带嗔，鼻梁的曲线未免不够娇柔，一脸的端庄却也遮不住情欲，也不知世人喜欢她什么。倒是微启的红唇有几分可爱，似蜜里掺了酒似的，让人忍不住想尝尝。也不知怎的，竟吻了上去。果真又甜又醇，味道比那桃花酒仙的酒还要多十倍地醉人。
牡丹仙子却是被这一吻吓到了。一片空白之后，又觉得心间似有一片湖，有粉嫩的花瓣缓缓落入其中。其轻其缓，其柔其静，倒是自己一世为妖一世为仙也未曾体验过的。用仙术迷晕了灼艾，回到自己的宫中去了。
六
灼艾自那夜醉卧牡丹花下之后，倒是多了几分心事，不去找什么状元了，整个妖也不似之前那样洒脱了。那牡丹仙子见她终日闷闷不乐，也在宫中喝起闷酒来。
一日，牡丹仙子酒醉，恍恍惚惚竟来到了月老处。见月老正焦头烂额地在相思树下解红线，便上去询问。原来这些红线并非顽物，也是有生命、会生长的。但有的些姻缘一旦任其自由生发，会酿出平白的事端来，于是需得解开。
又留意看了眼灼艾的，竟寻着那根红线找到了自己的，这可不正是月老在解开那两根吗？一时醒了酒，忙劝月老住手。月老劝了半天，说什么仙位不保，可哪经得住牡丹仙子泪光点点，娇喘微微，于是真就停了手。叹一句拦不住，笑嘻嘻去了人间系红绳。
七
后来呢？后来发生了很多事，但是最后听说灼艾和牡丹仙子醉蝶被收了精元，化成了两粒最普通的花种，分别为朝颜和夕颜。有好心的神仙收了这两粒花种，一处种在了终南山下。不日后这两粒花种便生根发芽，因都是攀援缠绕类草本，互相纠缠在了一起，竟如一株似的，但却花开两处。白色的为夕颜，迟暮才开，而红色的朝颜却只在拂晓盛开。后有世人怜爱，称之为朝朝暮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