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于记当铺的后院,一家子多少口子人才睡下,便听见前堂当铺的门被人拍的山响。于老板骂骂咧咧的下了床披了衣裳去开门,谁知来至正门只见外面火光冲天,不知是何事故。又听见外面军民人等叫喊连天,顿时将一肚子的怨气丢到了爪哇国去。一时间开了门,只见一队手持火把武器的军士簇拥着几个黄门站在门外,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只见为首之人行礼道:“深夜叨扰了,我等来寻这件当物。若是需要赎买,于老板尽管开价。”那于老板战战兢兢接过当票一瞧,便知是陈内侍的徒弟来当的,立刻找了出来恭恭敬敬递了上去说道:“天,天使来寻,自不敢收钱的……只带了去便是了……”那为首之人从善如流的接了,道了谢又递了银子才转身离去。那于老板见来寻人等和善好说话,忍不住拽住了一个走在最末的蠢事问道:“军爷,军爷,劳动军爷,这是出了什么事啊?”谁料那军士口风再严不过的,一把甩开于老板的手斥道:“若珍惜性命,少打听才是!”说罢便转身去了。那于老板也就不敢再问,便关门去与自家婆娘说此事去了。
只说韦皇后开了林枢所在的院子的堂屋,端坐正位。此时堂屋之中灯火通明,众人俱严阵以待。赵靖茹站在韦皇后的身边,说什么也不肯离开,云贵妃也绞着手绢站在下面不肯说话。皇帝也坐在座上喝茶,只觉得困倦乏累,但瞧着女儿为了林枢之事如此上心,更兼关系着韦皇后同云贵妃,因此再困倦也不敢睡去。不多时,宁德殿的掌事宫官回来,果然呈上了与云贵妃所戴的制式一模一样、只有左右之分的项链来。云贵妃见项链,果真是妹妹的陪嫁之物,心中不禁对云金雀此举愤恨不已。她好不容易才得到皇帝的喜爱,如今只怕要栽在这个妹妹身上,如今此事在御前被揭破,只怕弟弟苍隼的前程也要赔进去……
那边赵靖茹见了项链冷笑道:“人证物证俱在,贵妃娘娘还有什么可辩驳的?妾室云氏谋害主母,更兼祸乱宫闱,罪不可恕。处以极刑可不为过!”云贵妃此刻却冷静了下来说道:“公主何必着急,如今已经命人去传云氏入宫了,倒是自然有所分辨。”韦皇后也拦住了赵靖茹,低声说道:“如今你再不安分,便让你回去了!”赵靖茹这才闭了嘴。只见堂外有人说道:“云氏进来了。”只见云金雀扶着微微凸起的肚子走了进来,见满堂如此多的人,刚要翩翩下拜行礼,便听到一声暴喝道:“跪下!”云金雀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云贵妃见她如此,倒吓得心中一惊,不过见她面色如常,只是有些受惊,这才放下心来。
只见座上韦皇后问道:“堂上之人你可认得?”只见后面有人提了困得严严实实的陈升台来了,云金雀见他,便知事情已成,便笑道:“这位曾经在姐姐的宫中掌事,有过几面之缘的。”韦皇后满意的笑道:“那此物你可认得?”有人呈上她拿来贿赂的项链来,云金雀早有说辞,顿时讶道:“此物,是妾身失窃之物……因我撵了一个不管事的家仆出去,此物便失窃了。”韦皇后便问道:“你所说的,可是初一日被小康将军撵出去的那个任姓之人?”云金雀不疑有他,立刻回是的一字。云贵妃也未曾察觉异常的,只见韦皇后笑道:“你可知今日宫中发生了什么?”云金雀立刻低头说道:“妾身不知……”赵靖茹冷笑道:“你撇得倒干净,你可知康夫人从轿撵上栽了下来。如今正在救治?”正在救治?便是还未滑胎?她气愤的看了陈升台一眼,便立刻回道:“姐姐,怎么会有如此之事?姐姐腹中孩子可还好?娘娘可否容妾身侍奉姐姐身侧?”赵靖茹立刻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姨娘跟我枢姐姐多好呢!”云贵妃也笑道:“家妹敬爱主母,这也是有的。”韦皇后丝毫没有在意云贵妃的话,继续说道:“此人如今早已不在云贵妃的宫中,倒在造办司执掌轿撵仪仗等物。如今康夫人乘坐的轿撵损坏致使她摔落,都是此人之过。”云金雀也作势思索了一番,说道:“那不知娘娘深夜将妾身带入宫中,是何意思……”赵靖茹冷哼了一声,韦皇后笑道:“如今在他的下处寻着了你这项链的当票,于是传你进来问问。”云金雀立刻说道:“妾身家里家那贱奴,偷盗了妾身的财物便去了。定是他将这项链送给了此人——他从前也是走过宫中的,想来认识也不奇怪……”
“可姨娘方才的话中……”韦皇后不紧不慢的打断了她,“姨娘久与云贵妃阁中走动,竟也知道云贵妃阁中的人员调动……”云金雀听到这话,方才想起刚才话中漏了马脚,还不急辩解,便见韦皇后拿出了方才的那张当票说道:“只是这张当票上写的日期,可不是初一日之后,而是腊月二十八。”云金雀顿时脸色惨白,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韦皇后笑道:“姨娘言语如此前后颠倒,这是何故啊?”云金雀知道此刻他们还没有切实的证据,只得硬扛着说道:“妾身,妾身不知此事……”
韦皇后听如此说,不免沉下心来。如今若是找不到那任姓的家仆,只怕坐不实她的罪名,若是贸然断判,只怕云贵妃不服。思及此便吩咐道:“既是这样,那便先去找寻这任姓的人来。记着,仔细查访此人底细,相好的亲友、故居出身等地,云氏的各个庄子土地也不可放过。至于云氏……”云金雀听如此说,不禁狠狠的抖了一抖,不禁伏在地上战战兢兢的说了个是字。韦皇后继续说道:“你的主母被害,却处处与你关联着。若说你是有心的也可,若说你是无意的也可。我倒有心护着你,只怕旁人不服,只得委屈你几日,暂押起来。待到那任姓之人寻到了,自然还你一个清白的。”云金雀听如此,只恐自己同腹中孩子要遭罪。云贵妃却忽然辩驳起来:“娘娘,此事不妥。家妹现在怀有身孕,监押起来如何能妥善安置?且娘娘口口声声心疼家妹,可一旦关押起来,岂不坐实了她谋害主母的名声?还望娘娘三思!”韦皇后笑道:“如今事情尚未查明,你妹妹也确实有嫌疑,那云贵妃的意思莫不是丝毫不予处置?”云贵妃却辩道:“皇后娘娘说家妹有疑,可方才妹妹言语间都已经解释清楚了——项链是失物,与陈升台并不熟识,皇后娘娘还有何可疑心的?”韦皇后也继续道:“姨娘方才言语间如此失言,贵妃如此避重就轻岂不有偏袒之嫌?”皇帝被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头疼,也拿不出更好的话来平章,此时却听有人说道:“康太夫人来了。”
众人只见康邵氏翩翩而来,身上还有着林枢的血迹。康邵氏来至堂下行了礼,云金雀见她身上的血迹,顿时怔住了。只听康邵氏说道:“儿媳已经安定了,如今还是要挪回家中调养才是。”韦皇后点头说道:“去传公主的轿撵,铺上厚厚的褥子,点上炉子,好生着送出去。”又听康邵氏说道:“臣妾听见皇后娘娘在这里与贵妃娘娘分说。按理说,臣妾不好插嘴,只是也想说一句。姨娘行迹和说辞的确漏洞百出,但断不可在宫中禁锢。一来她怀着的是康家骨肉,二来宫中人事纷杂,若有走失逃脱,只怕娘娘也要担责,贵妃也要吃罪。”云贵妃见如今姨母也未曾给自家妹妹做主,便想分说分说,只听赵靖茹突然说道:“太夫人说的有理,母亲,我也这么想。”韦皇后也满意的笑道:“此话倒是不假,只是太夫人有何良策?”康邵氏说道:“姨娘既嫁与我家,自然也是康家人。由我们带回去严加看守,也就不劳二位担这虚名了。”韦皇后自知此话有理,便对云贵妃说道:“如此裁处,云贵妃可服?”云贵妃知道眼下再无良策,只得从了康邵氏之语。
临行之前,云贵妃一句话也未曾对云金雀说得,只是递去了几个关切的眼神,便被人劝开了。时已交三更,康邵氏才带了林枢同云金雀回了威武将军府。才回了府,康邵氏便当着所有人的面裁处了云金雀,命她自己在房中禁足,不许人与她讲话,不许人来探视,更要看紧了修本居的门户,俨然是将她圈进起来的势态。云金雀来不及辩驳,便被人架回了修本居去。林枢也在宫中众人的服侍下躺回了白鹭洲的床榻之上。
崔妈妈知道她小产,心中惊慌,又听说不许人伺候云金雀,顿时心中有了几分猜疑,但自己又日日守在她身侧,只有她会见管事的的时候才会回避一二……崔妈妈气得浑身发抖,见到林枢躺在床榻之上,面色惨白,康邵氏又浑身是血的回来,吩咐林枢醒了便喂些牛膝汤等语,听的心中愤恨不已。见康邵氏回了房,便自己跟了去,来至嘉善堂的内室之中,康邵氏在内更衣预备沐浴,她自己在外跪了等着康邵氏问话。康邵氏压住满心怨怒问道:“按说你也日日跟在她身边,怎么连她什么事都摸不清头脑?如今纵着她与家仆暗害枢儿,我康家的嫡子就这么没了……”崔妈妈听的心中羞愧不已,连连告罪:“老奴老了,只想着姨娘会见自家管事的,我家不好插手,连打探一二句也不曾……我只道年下了,姨娘想多打点首饰、置办衣裳也是常有之事,实在是没想到这一层……如今我的错失,教衍哥儿的孩子流了,老奴愿任凭太夫人裁处,无有不从的。”崔妈妈跪倒在地上,康邵氏自知她说的有理,可她满心的愤恨不知何处开解,见她如今任打任骂,有错也揽,更无可发泄之处,只一屁股坐在榻上痛哭起来:“我康家如何受了这等的屠戮啊……如今两头都是心头肉,可教人怎么办呢……”崔妈妈见她如此,也忍不住哭起来,也不知从何劝慰,也只得任她发泄去了。
只说林枢自从昏睡过去后,便梦见自己独自走在一条路上。路上似乎有人,又似乎没人。她不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是哪里,只知道自己要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下去。她依稀记得自己被车撞了出去了,滚到路灯下的人行道边上,惯性一头撞了上去。回过神来的时候便已经走在了这条路上。她似乎走了很久,又似乎只走了几步的样子,似乎有人对着她喊快回去,可是她丝毫不在意。终于在她的前路上出现了一只猫,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跟着猫走到了林子里……林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直在觊觎自己,可是似乎跟着猫就没关系一样。她跟着猫一直走、一直走,好像完全不知疲惫一般走到了山上。山巅浓雾弥漫,似乎进退有致,好似人的呼吸起伏。她的身边似乎有个女人,一直在向浓雾诉说着什么。再后来,便又是一片黑暗。她听到婴儿的啼哭之声,循声找去,只见一个女子怀抱着一个婴儿正在轻声拍哄。林枢见到这个女子只觉得十分亲切,似乎可以以性命相交一般,女子对她说了些什么,可她完全听不到,她想看看孩子,女却神情哀伤的推开了她。
在林枢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才隐约听到女子在耳边说:“还是别见了,徒增伤感……”
白鹭洲外,天光已大亮。外面阳光正好,日头映着白雪,照的万物皆如此灿烂绚丽。可却冷到了人的骨子里,教人忍不住打着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