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夹着雪花闯进来,暖烘烘的屋子瞬间有了清爽的味道。一位头戴皮帽身披羊袄的大叔出现在眼前。
“乌楞老爹回来啦!”
小伙子们都围拢过去,大叔憨厚地笑着,父亲和大山一左一右跟在他身后。看起来那少年又恢复正常了,就如刚刚冰河之上初见时的模样。
我也跟着迎上前去,仔细欣赏着这位老爹。只见他腿上套着两只狗皮筒子,脚蹬一双关东靰鞡鞋,肩上斜挎一把双管猎枪,腰间别着一杆旱烟袋。胡子眉毛上结满了霜晶,沧桑的皱纹,在他黝黑的脸膛上深浅纵横,寒风把他的手背吹得皲裂,就像历尽沧桑的老树,经得起岁月的打磨。
他这身原始扮相,与周围的一切特别搭调,就是这辽阔无垠的山川冰雪少了他,也会缺点精气神儿的!
当大叔目光转向我时,我脑袋瓜一热,开口就叫了一声阿爹。可能是太激动了,早把大叔这个词给忘到脑后去啦!
“哎,这丫头长得可真俊哪!”
阿爹看起来有点窘迫,用词居然张冠李戴,这俊字可是形容男孩子的呀!人家女孩子这么乖巧,应该说漂亮可爱或是美丽端庄嘛。
哎呀,开心就好,怎么称呼都无所谓啦,只要有礼貌是夸赞就好!马上开饭吧,真的把我饿坏了,一会儿得多吃点才成。
那只金毛与小伙子们撒起欢来,腾地一蹿前爪就能扒到人的肩膀上。我正瞧得愣神,它一扭身子呼地就转向了我,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大川,快趴下!”
大山吆喝一声纵身一跃,像只迅猛矫捷的豹子,嗖地就挡在了我面前。也不知道他怎么想地,一把将我抱进怀里,又跨出好几步远才放开手。
大川也很乖,听到主人命令就地一滚,驯服地趴到墙角去啦!
小伙子们哈哈笑起来:“哎呀,大川就是想和这妹子打个招呼,亲热亲热嘛!”
墙角的大川突然哼哼两声,好像是对小伙子们的话做出回应。
大山的脸红得像熟透的车厘子,肤色黑也挽救不了他。我有点明白了,刚才他是在保护我呀!心中顿时升起一轮小太阳,比这屋子里的炉火还要温暖呢。我仿佛看见春水淙淙,鸟语花香……
“宝贝儿,还不谢谢你大山哥?”
一双大手将我拉回了现实,原来是爸爸正微笑地看着我们俩呢。大山不等我的谢字说出口,就跑去给阿爹舀水洗手了,然后挪桌子搬凳子,帮忙端菜盛饭,娴熟得很哩!
我从背包里取出一只精致的钢盔,亲自盛上米饭再泡菜汤,送给委屈的大川享用。对于刚才的事儿绝口不提,只是捋一遍它光滑油亮的金毛,摸摸下颌贴贴耳朵,大川马上来了精神。不过,当它刚把调皮的舌头伸出来,就看见大山紧张地注视着自己,立刻又安静下来,将眼睛眯成了月牙弯弯,用鼻子轻轻地嗅着我的手指。
阿爹喊我上桌吃饭,我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大川去洗手了。大山亲自为我换了一盆清水,就是不愿意正面与我对话。不过,他总是抿着嘴笑,模样还是很耐看的类型呦。
大梅同志换了个姿势,手臂交叉抱着肩膀,仔细端详着我笑,弄得我特别尴尬。
“老师呀,我发现您对大山的形象很敏感哪?其实,我就是那么一说,您也不如就那么一听,像阵小风吹两下就过了,成吗?”
大梅同志轻咳了两声,又假装赞同地点头道:“好啊,你说得很精彩,继续!”
我抓耳挠腮地嘿嘿一笑:“咦?我说到哪儿了呢?学生记性不好,一打岔就断片啦。”
大梅同志突然摒弃了严肃的表情,眨巴着乌溜溜地大眼睛,像个可爱的小女孩一样手托香腮,有点任性地努着小嘴。
“夏天,不许耍赖,今儿个你不给我好好讲完,就休想离开这里呦!”
哇哦,老师好奇怪?好像重返青春哩!管不了那么多,还是往下讲吧。
父亲和阿爹聊着这些年山林的变化,小伙子们也纷纷参与进来,大家还喝起了醇香的小酒,好不热闹。当然,除了我和大山,还有墙角的大川,因为我们三个都是未成年嘛!
山中岁月长,时间踏着慢四的节奏,缓慢悠扬地流淌。一顿饭吃到了日头偏西,大人们还意犹未尽,由于酒精的作用,他们脸颊红彤彤,衬得炉火更旺啦。
我的兴奋劲儿还没过,也没心思学习,吃饱了就坐在桌旁听他们唠家常,或是聊着看山狩猎的故事,特别精彩。他们偶尔述说的四时风光非常优美,如果我能练就一手流畅的文笔,再将那景致描绘出来呀,说不准可以和屠格涅夫的大作媲美呢,嘿嘿。
席间,我站起来活动筋骨,欣赏一下这间屋子的陈设。当我开始研究那铺土炕时,才发现它的与众不同。山下村庄的家居泥炕或是砖炕,都有堆砌涂抹的痕迹,但这座土炕简直浑然天成,与这地窨子的墙壁开凿一模一样,真是神奇!
大山悄悄地走了过来,和我并肩蹲着,用手摸着炕沿。
“这是入冬落雪之前,我和爹依着山体一起挖出来的炕墙子,架好炉火烘烤三天才能干透,上面搭上裹好泥巴的粗树枝。然后,抹上一层搅拌了枯草秸的湿泥。用浸过水的枝条编成筒,竖进炕角挖好的烟囱柱里,外面同样抹上湿泥。再搭上灶火烧干,就可以铺上竹篾席子睡觉了。”
我急忙起身,笑嘻嘻地给大山行个拱手礼。
原来如此有趣玄妙啊!多谢老师指点呦,请恕学生才疏学浅,今日真是受教啦。”
这一次,大山没有被我吓得脸红发烫,也没有躲避我的目光,而是摸着自己的脖子咧嘴笑起来。
“这……这么客气干啥呀?”
我手一背后哈哈笑起来:“就是就是,是姐姐思虑不周啊,跟大山弟弟还客气啥?那不是太见外了吗?”
大山的一字眉皱了皱:“叔儿说了,我比你大,要叫哥的?”
“哟!”我一拍嘴巴嘻嘻哈哈,“不好意思啊,兴奋过头忘记了,大山哥哥?”
“哎,小……小妹,我带你去看看狍子呀?”
大山紧张地看着我,好像生怕我下一秒拒绝他一样,那怎么可能呢!
“好哇好哇,那快带我去呀?”
我说着马上去穿外套,向长辈们请示一下,就跟着大山跑出去了。
原来离地窨子十米远处,还有一个储存猎物的土窖。那狍子还活蹦乱跳哒,大眼睛呆萌呆萌滴,楚楚可怜地小样儿,瞬间就将我的心融化了。
“大山哥哥,它不会真要成为我们的晚餐,被架上炭火烤着吃了吧?阿爹捕捉这小家伙儿时,一定很辛苦吧?唉,想一想,还是有那么一点残忍呀!”
“其实,抓狍子很简单的,一点也不难。因为这种动物傻乎乎地,好奇心又重,随便给它个响,就蹦跶蹦跶地跟着你回家啦。所以,这只狍子嘛,估计多半是我爹半路捡到的。”
“这么容易啊?怪不得书里说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进饭锅里呢!”
大山笑着说道:“那都是我爹他们小时候的事儿呢,现在野生动物越来越少,不能随随便便就捕杀了。”
“那,那你们为什么还在打猎呀?”
“我爹是在看山,除了打食狍子、野兔、野鸡等这些普通物种,别的都不会随便动的。”
我点点头,继续看着那只可怜的狍子,想想一会血腥的场面,心中不免感慨自然界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食物链规则。
“小妹,我们放了它吧?”
我惊奇地看向大山,难以置信地回味着他刚刚说的话,他可是猎户的儿子!
“真的吗?大山哥哥,我没有听错吧?”
他解开了困住那只狍子的绳索,然后打开了土窖的门,小家伙儿犹豫一下就冲了出去。
我高兴过后开始有点担忧。
“大山哥哥,阿爹会生气的,他会怎么惩罚我们呢?”
“放心吧,小妹!爹不会生气,也不会惩罚我们的。因为,晚上的狍子肉早就准备好了,瞧瞧,就在那边盆里解冻呢!”
我这才放心地笑起来,大山也嘿嘿地笑,然后拉起我的手就往外走。
“小妹,给你看样东西,跟我来!”
“哇,什么呀?慢点慢点,大山哥哥,你走得太快,人家都跟不上啦呀!”
突然,北风一吹,天空就落起了雪花。我心情大好,竟有赋诗一首的冲动。但无奈本人才疏学浅,平平仄仄都搞不明白呢,还是先朗诵别人的吧。重点是抒发情怀嘛!
脑子里立刻出现四行字,照着就念!
一片一片又一片,
两片三片四五片。
六片七片八九片,
飞入芦花都不见。
“这也算诗?”
大山摇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这不是怀疑我的学识吗?那可要好好讲解一番,不能让他小瞧了我呀!
“当然,这可是名篇!虽然看似简单无趣,但确实出自大家之手呢。据说清高宗乾隆皇帝,游赏杭州西湖时,只见天空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他触景生情,随口吟咏即兴创作的。哦,最后一句好像是纪晓岚补充的。”
我还想继续抒发情怀,大山突然将我按倒在雪地上。
“嘘!别出声,背后山坡树林里,好像有双眼睛,一直在盯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