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天丫丫连门都不出,每天就在家看着父亲,丫丫父亲瘦得只剩皮和骨头了,每天只能喝点面汤。
丫丫、黑子晚上轮流陪护,这天夜里大概凌晨两三点左右,丫丫困得脑袋懵懵的,手被父亲紧紧地抓住,丫丫一激灵,清醒了一半,只见父亲喘着粗气,明显出气多进气少,丫丫紧紧地攥着父亲的手,连声喊到:“爹,爹,你怎么样了?”黑子听到丫丫的声音,披了件外套就冲进来了。
丫丫爹一手抓着丫丫,一手揪住衣襟使劲扯,哆嗦着:“丫丫,丫丫——爹难受,爹好冷——”,嘴角不停地有紫黑色的粘稠液体流出来。
丫丫抓着一条毛巾不停地擦拭着她爹的嘴角,可是怎么都擦不完。整个过程持续了不到五分钟,父亲的呼吸越来越弱,手的力度越来越小。
昏暗的灯光下,丫丫紧紧地抱住颤抖的父亲,父亲的眼睛浑浊,脸是青灰色的,没一会,父亲就没了声音,丫丫抱着父亲嚎啕大哭,凌晨显得愈发凄凉。
丫丫父亲刚满四十周岁,半生都在讨饭,唯一的女儿还送人做了童养媳。
丧事由丫丫亲自操办,婆婆一直处于生气中,并没有原谅丫丫,虽然没再闹,但是态度上是冷漠的。
黑子本就少言寡语,平常很少和别人沟通,不善交际。所以丫丫父亲的丧事全程由丫丫一手操办,多亏丫丫人缘一贯不错,村里的婶子、大娘、小媳妇都来帮忙,其他事情也由村长帮忙,事情办的还算顺利,只是在算坟地的时候,有些犯难,他并不是黑子家的人,只是亲戚,肯定进不了黑子家的祖坟。最后还是村长一锤定音,在黑子家的自留地里选了一块作为坟地,本来丫丫婆婆是不同意的,好在黑子没有意见。
丧事办完之后丫丫突然就病倒了,药也吃了,吊水也打了,始终不见好,村头的医生只是说没什么大问题,让她好好休息就行。丫丫就这样连续昏昏沉沉地躺了一个星期,精神才慢慢恢复。
这时已经正式进入了冬季,今年的冬天出奇的冷,丫丫每天除了处理一些妇女的工作之外全部把时间撒在了那块菜地里,父亲最后几个月的时间把种菜的各种方法都仔仔细细地说了几遍,丫丫已经写在了一个小本子上,她现在唯一知道的事情就是把这块菜地打理好,希望到冬天能换点钱,今早把王文的钱换上。
按照父亲所说的方法,她把家里的塑料薄膜全部用在了菜地里,另外还去镇上买了一些才把整块菜地罩严实。村里人只当她因为父亲去世,导致的精神不太正常,并没有太关注这件事,毕竟今年的冬天家家户户粮食都不够吃的,大人、小孩都在想办法怎么度过这个寒冷的冬天。
丫丫除了工作,几乎吃住都在菜地里。
在别人家都没菜吃的时候,丫丫种的菜长势喜人,茄子、辣椒、黄瓜、西红柿、豆角等各种常见的蔬菜应有尽有。丫丫给村长、医生经常送点蔬菜。
黑子虽然不善言谈,但是贵在能吃苦,主动要求承担卖菜的活。于是每天早上丫丫把菜摘好、洗好,黑子就把菜装到架子车上,拉到集市上去卖。整个集市,每天上午只有黑子在卖蔬菜,生意出奇的好。
丫丫有心给王文送点蔬菜,但是形势不容她这样做。她只有每天在菜地里忙的时候才暂时不用想那烦心的事。
即便已经达到零下的天气,丫丫依然没有停歇,两只手都冻肿了,原本还算白嫩的手指已经变了模样,粗糙而结实,几乎每个手指都有冻裂的伤口,丫丫不仅感觉不到痛,甚至内心升起一种酣畅淋漓的感觉。
整个冬季,丫丫靠着蔬菜大赚了一笔,首先把村长家的一百块钱还了之后,她干脆当着婆婆和黑子的面,拿出一百块径直说:“娘,这一百块我准备给王老师,用来偿还买药的钱,这钱我交给村长叔叔,让他帮我去还……”。
丫丫婆婆沉默了片刻说:“这是应该的,欠人家的早点换掉,省得人家惦记着还不好意思问你讨!”
丫丫又当着婆婆和黑子的面数了一百块钱,起身径直往村长家走去。
村长发现以往开朗洒脱的姑娘,最近变得很沉闷,也憔悴许多,貌似是父亲去世造成的,但实际又看着不像。这不,现在只是低着头把钱递过来,低声说:“麻烦叔帮我把这钱给王老师,可能钱不够,暂时先还他这么多……”。
村长看着丫丫这副倔强于近似自虐的样子,又生气又心疼:“丫丫,种菜虽然重要,但你也不能不要命的干呢,你看你这手都冻成什么样子了!”
丫丫只是回了句:“没事,谢谢叔,我先回去了!”说完丫丫转身就拐弯去了菜地。
丫丫进了菜地的塑料棚里,不管不顾地坐在了地上,呆呆地看着这片菜地,不知什么时候眼泪爬满了脸颊。就这样干坐了许久,才站起身继续忙碌。
整个冬天丫丫只在晚上回家睡个觉,连吃饭都在菜地里。和婆婆的关系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冰点,除了打招呼和必要的事情要商量之外,俩人现在已经很少说什么家常话了。黑子除了卖菜也很少说话,这不今天晚饭的又和往常一眼,只有筷子碰到碗和咀嚼的声音,其他都是安静的,就连平时鸡鸭的咕咕、呱呱声都消失了。
吃完饭,收拾好所有的活之后,丫丫又把种菜的笔记拿出来进行完善。现在只要丫丫在家,家里的活也都是她在抢着做,尽量不让婆婆动手。
临近过年时,镇上下来领导进行扶贫,村里已经有许多人家吃不饱了。
王文现在负责镇里扶贫的工作,在腊月二十这天,天昏沉沉的,这是下雪前的征兆,丫丫在检查塑料薄膜,有破洞的地方要赶紧补上,还要进行加固,以免雪下得太大压垮了现在的木头支架。
按理,镇上领导下乡扶贫,丫丫做为妇女主任是必须到场陪同的,丫丫提前和村长说了,由村长陪同就够了,村长明白丫丫的顾虑,只能答应了。
镇上总共来了四个人,包括王文,其中一个领导听说妇女主任刘慧(丫丫)另辟新径在冬天居然种起了蔬菜,这就提议到:“早就听说你们村的妇女主任大冬天居然种出了各种蔬菜,镇里都沸腾了,既然来了不去看看怪可惜的……”。
村长挺了挺胸脯说:“我们村的这位妇女主任是厉害,才满十八岁,寒冬腊月还能长出黄瓜、西红柿,活了大半辈子我也算长见识了……”。
领导说:“那村长带我们过去看看?”。
村长快步走到前面,一行人直奔丫丫的菜地,远远望去就看到白色塑料薄膜达成的拱形菜地,有一人多高,人在里面可以自由行走,菜地里村子不远,很快到了地头,发现拱形的棚子在地的一头开了个门,门上还用棉制的帘子挡得严严实实的。
从外面只能隐约看见里面有人在走动,其他都是模模糊糊的,村长在门前站定,掀开帘子大声喊道:“丫丫,丫丫,你在里面吗?”。
远远地从棚子深处传来丫丫的声音:“叔,进来吧,门没锁——”。
王文听到这个梦中响过无数次的声音,心突然怦怦跳,他已经许久没看到丫丫了,他也知道她父亲去世了,肯定很难过,为了避险他不能也不该来,几次差点不管不顾的跑来,最后关头理智战胜了情感。一如冬就听村长说丫丫干了件大事,种蔬菜,他又震撼了,同时也感到很欣慰,不愧是自己看中的女孩。
王文整理了一下衣服,用手捋了一下并不凌乱的头发。这才随着领导弯腰走进了棚里,从外面看棚子不高,门也矮,可是没想到里面空间很大,在棚子里行动自由,棚子里的温度比外面高了不少,一点都不冷,王文盯着远处的丫丫,看不清她的表情,他们一进来,丫丫就站起来面对着一行人,可是半天并未动。
王文看到丫丫和之前判若两人,只见她外面套着件深蓝色的围裙,看不到里面衣服的颜色,头发随意扎在头顶。可他依然注意到她清瘦了许多,黑了很多。
村长看丫丫愣愣的样子,边向丫丫走边喊道:“丫丫,镇里领导要来看看你种的蔬菜,别愣着了,快过来给大家介绍介绍!”。
丫丫放下手里的榔头,向着大家走过来,略显拘谨地说到:“各位领导好!”
提议来看丫丫菜地的那位领导问:“你怎么想起来给菜地搭个塑料棚子的?”
丫丫浅浅地笑了一下说:“我爹之前教我种菜的时候曾经说过,如果能让蔬菜保持一定的温度,就是在冬天也能种,我就琢磨着,家里的这些塑料薄膜本来就是去年弄红薯苗的,现在正好可以用来种菜,保温的效果应该是一样的,所以我就这么瞎琢磨出来的。”
领导点了点头说:“村长,没想到你们村还有这样的人才,这个如果推广下去,就能解决老百姓冬天吃菜难的问题了,回去我们讨论讨论这个事。”
村长激动地说:“丫丫妇女主任的工作做得也很出色,好学习、肯钻研,是个难得的好苗子!”。
王文沉默着,但目光一直随着丫丫的身影在动,丫丫现在这个装扮就是农村妇女标准的形象,其他人都觉得很正常,可王文知道这不是真正的丫丫,而且从王文进来到现在,丫丫不仅没主动和他说话,甚至连个眼神都没给他,王文心里阵阵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