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肯定知道齐白石的大名,中国现代著名画家。2017年,他的《山水十二条屏》,拍出了9.3亿的天价。如果非要以价格论英雄,齐白石就算是中国现代最成功的画家了。
但是,你有没有意识到一个问题?齐白石和同时代的著名画家都不一样。
说几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张大千,那是书香世家、溥心畲,满清皇族,恭亲王奕䜣的孙子、徐悲鸿,法国留学生、林风眠,法国留学生。这一代画家,要么是世家子弟,要么是喝过洋墨水,即使是贫寒出身,也基本是学画的科班毕业。
但是齐白石和他们都不一样。
齐白石,生在一个很普通的湖南农民家庭,木匠出身,学雕花的。到25岁,才算是脱离木匠职业,开始画画为生。但是那种画画还不完全是艺术创作,你懂的,就是一个乡村里的普通画师,有人家老太太做寿,大家一商量,给老太太画个肖像画这种的,找齐白石来,给点钱,跟艺术没有什么关系。
他当时画一幅肖像收二两银子。据说,他还有个绝活,能在画像的衣服里,画出若隐若现的团龙花纹来。要做这个特效,得再加二两银子。就这样,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这一过,就到了35岁。那个时代,35岁的一个乡下手艺人,又已经娶妻生子,小日子过得还不错,你能想象得到,这剩下来的日子也就这样了。
但是这一年,贵人来了。他成了湖南大名士王闿运的门生。你要是对清末历史比较感兴趣,你肯定知道王闿运这个人,他是清末学问名家,做过肃顺的家庭教师,也当过曾国藩的幕僚。那这是不是齐白石主动拜师当门生呢?
还真就不是。居然是王闿运倒过来找的他。
据说,王闿运特地托人给齐白石捎话,说:“有个木匠非常好学。但就是不肯来做我的门生。”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不赶紧去?这样,齐白石就算是师出名门了。有了这么一位名师,齐白石的画就涨价了。那时候他给一个盐商画12副中堂,得到320两润笔费,这可是个大数目。
按说这辈子前程也就这样了吧?地方小名人嘛。这还没完。
1917年,齐白石已经53岁,他为了躲避湖南乡下的战乱,居然成了北漂,一个人孤身来到了北京。
请注意,干画师这一行,和其他手艺人不同。画师是生存在一个顾客网络里的。他们不像说相声的,到哪里搭个台子马上就能演,马上就能有收入。普通平民是不会买画的,只有靠当地各种富户,互相推荐,口碑相传,这是一个画师的生存基础。
那齐白石离开本乡本土,就意味着丢掉了这个顾客网络,在另一个地方东山再起,几乎是全部推倒重来。这就是53岁的齐白石刚来北京时候面对的局面。
刚开始,他寄住在北京法源寺。北京没顾客啊,画根本卖不出去。眼瞅着就穷途末路了,谁知道北京的贵人扎堆来了。当时中国有一批海外归国的著名画家,像从日本回来的陈师曾,这个人就是史学大家陈寅恪的哥哥。除了陈师曾,还有从法国回来的林风眠、徐悲鸿,竟然都认准了这个木匠出身的老年北漂,都不遗余力地帮他。
先是陈师曾看到齐白石那些“滞销”的篆刻和画,大为赞赏,特意跑到法源寺去找齐白石,和他结为至交。他还提醒齐白石,别总是模仿,应该创立自己的风格。于是齐白石就琢磨出了“红花墨叶派”。后来,陈师曾还把齐白石的画带到日本,参加国际艺术展览,大获成功。这样,齐白石就脱胎换骨,正式从湖南来的画师,变成了国际知名的画家。
后来,已经是北平国立艺专校长的林风眠,力排众议,聘请齐白石担任国画教授。一个没文化的木匠当教授,在当时也是个创举。除此之外,当时北京的文化名流,比如梅兰芳这样的人,都很喜欢齐白石,处处抬举他。齐白石的江湖地位,就这样慢慢坐稳了。
你看齐白石这一生,从县里到省里,从省里到北京,身边总有人在关键时刻拉他一把。那你说是为啥呢?
齐白石画技高超,这是最重要的原因。但是有生活经验的人都知道,手艺人,艺术家,往往不是因为他有本事,所以就才机会。现实生活中的逻辑,恰恰是反过来的,因为有大量的机会,所以有条件磨炼本事。一个人关系网络上了一个台阶,视野就上了一个台阶,本事才能上一个台阶。所以,从某种角度上说,齐白石的地位和艺术成就,就是这些大大小小的“贵人”一路抬举出来的结果。
那齐白石是一个特别会钻营的人吗?看到的资料来说,也不是。
他这一生几乎没有刻意攀附谁,都是别人主动来找他。你说是他特别有人格魅力吗?齐白石留下很多奇闻轶事,都是说他身上臭毛病不少。比如小气,待客的几盘点心十多年不换,生了虫子的绿豆糕,他还宝贝似的锁起来。而且,他还有点好色。都90多岁了,见到当时的年轻女演员来拜访,觉得人漂亮,就拉着人的手不放。这些毛病都有了,但是奇怪,就算这样,也没人烦他。
所以,可能只剩下一个解释,就是齐白石身上有一种奇特的能力,看见他的人就是想帮助他。也就是说他有一种“自带招贵人的体质”。
这么说有点神秘主义色彩。但是你放眼身边,不就是有这种人吗?别人也不见得图他啥,但是就是有人愿意帮他。这就是一种人格特质,一种禀赋。
第一次意识到,世界上有这种禀赋,是看当年明月的《明朝那些事儿》。他写到明英宗朱祁镇的故事。
明英宗这个人在历史上名声不好,宠爱宦官,搞什么御驾亲征,最后在土木堡之变全军覆没,自己当了蒙古人的俘虏。
但是当年明月发现,这个明英宗身上带有一种奇怪的特质,就是只要是遇到他的人,都喜欢他,能很容易成为他的朋友,甚至愿意豁出性命去帮他。要不然明英宗也就没有后来的故事了。
在中国历史上,被敌人掳走,然后还能生还的皇帝,好像就他这么一位。中国历史上,下台当了太上皇,已经被囚禁起来了,被在任的皇帝严防死守,最后还能复辟再当上皇帝的,也只有他这么一位。
具体过程就不敢说了,总之,这一路上九死一生,每到关键时刻,就有一位萍水相逢的人,出手帮他。这件事如果只发生一两次,那可能是别人想利用他的身份。但是如果在他的身上反复发生,那就不能不说,有他自己人格的原因了。
你看,明英宗朱祁镇身上是不是也有我们说的,和齐白石类似的禀赋,自带招贵人体质。
今天我把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连起来说,其实是想提醒自己留意一个现象。
通常,我们会认为,一个人要想有所成就,你得高瞻远瞩、得深谋远虑、得会管理人脉、得不断努力。总之,就是靠自己。但是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着另外一套算法,就是让别人愿意帮你,而且知道怎么帮你。
让别人愿意帮你,这可能是一种独特的禀赋,学也学不来。但是齐白石和朱祁镇身上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别人清晰地知道怎么帮他有用。比如我们今天说的,一个画家,到处推荐他的画儿,帮助他提高艺术水平对他就有用。一个皇帝,帮助他回到北京,帮助他复位就有用。
皇帝的事太复杂,暂且不说。在齐白石身上,我们能看到一个收获是,看到了“手艺”这个东西的价值。
有手艺的人,意味着你有确定的成长方向,你有自己的人生根基。那它对我们的价值就很大了。除了是这个手艺是你获得收入的工具之外,至少还有两项价值。
第一,你有自己的土壤,和确定的成长方向,也就是说,你的进步,是一种可以叠加的进步;
第二,当你有本事能召唤到其他人的帮助的时候,其他人看见你是个手艺人,就明确地知道应该给你提供何种帮助。
这才是当一个手艺人的真正优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