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而立,三十而已

        因为诸多原因,我并没有顺利毕业,而是被学校劝退了。说起来很惭愧,从小成绩优异的我,大学都毕不了业,很多老同学都不相信,但是细细回想起来,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有什么结果就必然有相应的原因。

        迈出大学校门以后,独处的时间突然变得很多,从此习惯性的会去回忆,会去思考。我经常性的会去想以前的事情,五年前,十年前,甚至更久之前,一遍一遍。


        有的人就是能够把一把好牌打得稀烂,四个二王炸开局也可能会先出一个大王。

        当我还在浑浑噩噩的时候,我真的得找工作了,因为得养活自己了。

        当时的我,没有毕业证,也没有什么生存技能,女朋友刚分手,欠款一两万,还带着一身恶习。我想真正的一无所有,也不是我这个样子。

        投了很多份简历,最开始投的机械工程师,后来投的机械工程师助理,再后来投的实习生,最后甚至是普工,穿了很正式的工作装很认真的去面试,无一例外的pass,大家都很关心一个问题,那就是毕业证的问题。因为几乎没有人上完大学却没有毕业证,他们都难以理解,大家都觉得你这个人有问题,要么严重违纪,要么思想有问题,不管怎么样,肯定是有问题的。他们都想把你像洋葱一样一层层地扒开,看看里面到底哪里变了质,想把你这个人里里外外看个通透。最后可能也不一定能得到想要的答案,但始终是不敢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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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是对的,这个时候的我有一堆问题,因为害怕而逃避,因为任性而肆意,因为自责而自卑。我栖身在这个世界最不起眼的角落,眼前看不到路,身后就是无尽深渊。

        我就是一条蛆。


        就这样,我投了一个月的简历,没有收获一个offer,倒是得到了几份难忘的经历。

        那次我去一个生产农机的公司面试,职位是机械工程师实习生。到了那里,先在公司四周转了转,规模还可以,车间还挺大,然后去楼上办公室等了会儿,人来了,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眼睛炯炯有神。我双手递上我的简历,以示恭敬。他接过去坐在位置上,只看了两眼:

        “我觉得你还没有做好工作的准备。”

        “我做好准备了,这份工作对我很重要。”

        我很着急的表态,我找了很久的工作,每份机会对我来说都来之不易,我很想抓住它。

        “先不看别的,你这份简历做的很不用心,而且还是这种表格式的,太粗糙。”

        我只能听着,其实我还是想急于反驳,但是回去之后细细一想,是的,他说的对,我的简历模板在网上找的一个,没有花太多心思,简历确实显得有些随意。有时候突然明白过来之后会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一件你明明很看重的事情却会用一种随意的方式去做。

        “还有简历上为什么写着没有毕业证?”

      我简历上都会写我没有毕业证。于是,我小心翼翼地解释,我害怕我哪句话说的不对,错过这次机会。

        解释完之后,他似乎看我比较实诚,跟我多说了几句。

        “其实毕业证没那么重要。”

        “我觉得挺重要的,因为没有毕业证,我现在找不到工作。”

        他的话让我困惑,因为在我找工作的这段时间里,最大的问题就是毕业证的问题。

        “你仔细想一下,毕业证真的不重要。”

        他的话很模糊,当时的我怎么可能懂,我只知道如果有毕业证,我应该可以进湖南90%以上的机械类公司,而不用像现在这样寸步难行。

        他让我去和他们老板聊一下,想给我一个机会。于是我跟他们老板又解释了一次我毕业证的问题,但这个老板显然没有太多的慈悲之心,提出让我去车间拧螺丝,不按月算工资,按八十块钱一天算。我当时表示难以接受,因为我觉得我虽然比较垃圾,但我还是要有该有的尊重,他就算是跟我说一个月一两千块钱我也干了,按天算是什么意思?于是义无反顾得我走了,带着一丝气愤。

        过了几天,我就顶不住了,我给那家公司打电话,八十一天我干了,在吃饭面前,什么尊严都是扯淡。接电话的是那个中年人,他带着一丝无奈的语气告诉我,不要再给他打电话了,他帮不了我…


        我又失去了一次机会。

        后来我甚至去面试普工,流水线工作,当天去面试的还有另外一个人,也是个小伙子,他小学都没有毕业,工厂的负责人一起面试我们两个,那个小伙子没有什么问题,毕竟普工也不需要太多文凭。轮到我了,还是老项目----毕业证的问题,因为我也没有去修改简历。面试的那个人看着我,又看了看我的简历,用一种夸张的表情和声调问我怎么会拿不到毕业证。在她的世界里,没有听说过上了大学还毕不了业的。她问了很多,我说了很多,说着说着,突然有点泪目,面试没结束,我起身离开了,很失落,没想到我都要沦落到这种地步了。

        回去的路上,我望着公交外面的马路,人来人往,神情有些呆滞,我仔细得想过去的那些事情,我究竟是怎么堕落到这种地步的。人就是这样,当不回头看看过去走过的路,很难知道自己走到哪里去了。我仔细在想一个985双一流A类高校的大学生,现在在跟一个小学没有毕业的人抢饭碗,而且还这么费劲,是怎么做到的。

        生活往往比想象的更加现实残酷,当独自步入社会的这一刻,我就像是一坨屎,被投入了这个高温炼炉里面。在这场初步接触的生存战役中,我被践踏的体无完肤,所有曾经的傲气,被烧得稀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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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边承受着这个社会的无情蹂躏,一边沉醉在失恋的痛苦之中。我经常感觉我是一个人在走夜路,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或者在一只四周都是海水的小船上,无边无际的水,黑暗的水,很深或者是悬浮在空旷寂静的外太空,脚永远踩不到地。很无助,当被全世界抛弃的时候,这个世界好像就真的只剩下我自己了,可是我怕黑,怕水,也怕高。

        我觉得窒息。

        但是当深陷泥沼,能救自己的只能是自己。好在我生性乐观,在最无助,最艰难的日子里,我都相信我自己,我知道这些都是暂时的,只要我认真去做一件事情,我就一定能把它做好。我反复的告诉自己我可以,我知道我有这个能力。我只是缺少一个机会。


        后来我还是找到了工作,1500块钱一个月,检具设计,这算是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份工作,感谢刘辉裕经理给我的这次机会,他可能不知道对我来说这份工作意味着什么,但对于我来说真的非常非常重要。

        在那里我立下了两个目标,一个是改掉陋习,戒除网瘾,另一个是学好CAD。很简单,很朴实的小目标。

        很多没有上过瘾的人其实很难理解上瘾是个什么样的体验。很痛苦,你知道这个东西是不对的,但是却还是会去做;你想要去摆脱这个东西,但是却像一张网,无法自拔;如果长时间压抑之后一旦释放,就会产生报复性的反弹释放;你会不由自主,甚至会产生肌肉记忆,像是被另一个灵魂控制了躯体,很恐怖。在这里的几个月里,我一直在努力克服这些问题,我努力每天晚上去跑步,500米,2公里,5公里,10公里。因为一些原因不想跑,或者没法跑,我也尽量下去打个卡。我只想把跑步这件事情尽量做好。这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就这样,我从坚持跑步这一件事情,开始了我一个人的救赎之路,像是一个苦行僧,独自坚持行走在黑夜里的小路上,体会着这世间的苦闷与孤寂。当以一种弱姿态不带任何庇护地暴露在这个社会里,所有不适应的弱点都会进化,软弱会变成坚强,怯懦会变成勇敢,逃避会变成面对。只是,进化的过程会有些痛苦。重复做一件小事对我来说很重要,能够训练我的自制力和执行力。效果说不上完美,但至少是有效的。我能感觉我比以前变好了,我觉得很好。

        只要今天比昨天好,这不就是希望吗?

        半年之后,我的陋习改正了许多,CAD也能熟练运用,我需要开始我的下一站了,这一次找工作,只花了一天,只投了一家,也只面试了一次。

        正好是春节过后,长沙贺龙体育馆人才市场,投的是一家智能物流公司,职位是机械工程师或者助理。招聘官也是一个中年人,说话很有精神,铿锵有力。我递上我的简历之后就坐着跟他聊,其他内容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跟毕业证有关的话题,他问我毕业证怎么回事,我就一五一十的跟他说,但是三两句话怎么又说的清,我表达能力不行,说的很乱,甚至没有太多逻辑,没想到他很有耐心,并且似乎很感兴趣,叫我先坐一旁,先想好怎么说,然后再跟他讲。情商高的人真的不会让人难堪。我告诉他我已经改变很多了,也一直在努力。他问我怎么努力。我告诉他我每天只要不下雨就跑步,告诉他我也在努力地工作学习。他说可是你就算再努力,相比你那些同龄人,也还是很差啊。我说我没有跟别人比,我就跟我自己比,我觉得我比以前的我更好了,对我来说就是进步,我想要一次机会。他顿了一下,没有接话,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又好像我的话触动了他的什么情绪。

        我就这样被录用了,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公司录用其实有笔试和面试环节,我竟然都省略了这两个过程。很感谢他对我的信任。这个时候,我似乎明白一点之前那个人跟我说的毕业证没那么重要这句话的含义。

        来之不易的机会总是倍感珍惜,只有努力去争取过,才明白得失的含义,很喜欢《士兵突击》里的高城对三多的一句评价:

        “他做的每件小事就像是在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到最后,你才发现,他抱住的已经是参天大树了。”

        我不一定能抱得住参天大树,但现在这里确实是我的救命稻草,我没有像别人一样有那么多机会,我每个机会都需要我拼尽全力才能争取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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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尽快调整好自己的工作状态,我曾经浪费了很多时间,所以我现在对时间非常敏感,一分钟也想当两分钟用。在这里我也定下两个目标,一个是学会一个可以让自己生存的技能,另一个让自己彻底丢掉之前的各种陋习,养成良好的习惯。一个人只有在最绝望的时候才会拼尽全力,在那里的十个月是我到目前为止状态最好的十个月,基本上每天的作息都很稳定,晚上自己加班学习到十点以后,然后跑步一小时,然后洗澡睡觉。

        我是一个比较理想化的人,不管是对爱情,工作或者是学习,我都很理想化。曾经因为毕业设计没有做好,我没有去答辩,其实我知道我只要去了就能过,但是我不想这样,我觉得我应该要做好的,包括爱情。我想把他们都做好,但是到后面什么都没做好,一团糟。工作之后,没有网瘾的困扰,也没有感情的束缚,只剩下工作这一件事情,对于我来说处理起来变得简单了。

        我学的很快,做事很认真,也很踏实。在一个照常加班的晚上,领导提到一个仿真软件,引进公司三年了,到现在没人学得会。我想,这不就是我一直想要的机会吗?我跟领导说让我试试。

        我有点兴奋,我觉得我抓住了另外一根稻草。

        拿到资料以后发现,确实很难学,一款国外的物流仿真软件,网上国内的学习资料很少,只找到一本1600多页的全英文手册。我的英文并不算好,但是我知道这本手册我必须得啃下来。我把它打印了出来,装订成册,慢慢看,不懂的就查字典,做标注。我甚至把它当作一本学习英语的课本,每天早上还背几个新单词。一个月左右我就看的七七八八,不仅基本上手了这个软件,词汇量还小有上升。

        两三个月之后我就提前转正并且担任了小组长,职位不高,但我还是有点感动。

        努力了这么久,憋了这么久的一口气,终于有人能够认可。一直想向别人证明自己,一直想要告诉别人,告诉他们对我的成见是一种误解,其实真实的我不一定是他们想的那样,可惜一直没人愿意去了解,没有人愿意去认真倾听一个跟自己毫无关系的像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的破故事。但是在这一刻,我的努力得到了一个小小的回应,我的呐喊有了第一个回声,这就够了。

        对我来说,任何一个微小、积极正面的回应都是一种肯定和激励,我太需要了。独自一个人走了那么久的夜路,扛着自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摸了这么久,在这一刻,看到了远处有一丝亮光,这就是希望。

        我知道也许我离出口不远了,在这十个月里,我的工资涨了三次,我并不是特别在乎工资多少,我只是特别需要肯定。收获的时候,回过头去看曾经那些坚持,都是值得的。

        我经常想起我爸来学校给我交学费的时候,拿了一袋破衣服,当时我还不知道他带一堆破衣服来干嘛,后来看见他蹲地上在破衣服里面摸了半天,摸了两万块钱出来,给我交了学费。这时候我才知道,我爸妈也没怎么出过远门,不敢带着两万块钱在身上,毕竟从家里到学校这么远的路程,于是用了一袋破衣服掩盖了里面的两万块现金。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知道,我欠他的这辈子都还不完。那一袋破衣服我永远都忘不掉。

        我会想起我跟我爸妈说我被学校开除了,我没有毕业的时候,我妈对我说:

        “我相信你,只要你努力,你一定可以。”

        我妈没有受过太多的教育,小学也就读了几天,但是她真的充满了智慧。她会跟我说她相信我,会跟我说我一直是她的骄傲,会跟我说不管怎么样都会支持我。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我都会开玩笑的走开,不想过于煽情,但其实我都记着,甚至记着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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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人活着,要么靠信念,要么靠执念,而我,既有信念又有执念,还有什么理由会做不到呢 。


        阶段性目标完成之后,又开始了我的下一站了,从那里离开之后,顿时感觉世界大了不少,天地似乎都变得开阔起来。

        我做过很多份工作,通常在一家公司我会兼任几个岗位,这样我能更快的学到更多的东西,最近的几家公司都是这样,我想如果兼任几份岗位,我也许就能抓住更多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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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目前为止,我还是没有我的很多同龄人优秀,挣的钱也没有别人多,但是又如何呢。我并不在乎这些。比自己优秀的人太多了。和别人比没有什么意义,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个体。

        人生更像是一场自己和自己无休止的斗争。因为某些原因,对过去的自己可能并不满意,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法再改变,但可以努力去接近最好的自己,也许最后还是归于平庸,但至少,每个努力都是一个前进的脚印。

        很喜欢我现在的生活状态,也很喜欢现在的我。回想这走过来的一路,有些感慨。生活不会抛弃谁,只要挺过最寒冷的冬天,其他都只是春风拂面。

        最后,2021.02.28。

        祝自己三十岁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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