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压顶,大雨滂沱,雷声轰隆隆的似乎要吞噬掉一切黑暗。天空好像破了一个大洞,雨水从那个缺口倾泻而下,立志要把每一个来不及撑伞的人浇个落汤鸡。
苏云烟站在平仄的门口,把伞收好,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出门前特意换上的白色高跟鞋已经被雨水打湿,水珠顺着鞋面流到地上,留下一条条脏脏的痕迹,多像自己过去这几年的人生。
这是希谷这座北方城市今年夏天的第三场雨,来得就像当初她进入自己生活一样毫无预兆。
苏云烟对着橱窗看了一眼自己现在的样子,还好,不算太狼狈。拨一拨头发,推门进去。平仄的风格,简约干净,一目了然,环顾四周,找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幸好,她还没有来。
她从包里掏出一根烟,放进嘴里,点燃,一口一口优雅的吐着烟圈,然后闭上眼睛。在别人看来,这一定是一道极美的风景线。而这道风景本身,却是极其忐忑与不安的。
三天前,那个人突然发了条讯息给她,约好三天后在平仄见面。眼看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还是不见她的身影,她以为她不会来了。可当外面再次经过了365辆车之后,她终于如约而至,黎离。
苏云烟想象不到自己此刻脸上的表情,只知道强装镇定的自己有些辛苦,记忆排山倒海般涌来,过去这七年,开心甜蜜是她,痛苦灾难是她,一切百转交集的情绪,都是因为这个人。而她,好像什么也不知道。
那是一个普通的高中二年级的下午,一进学校,主席台里三层外三层的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苏云烟一向对这种诱发集体大围观的事情不太感兴趣,所以自顾自的往教室走。却不想同桌小莹突然冲出来拉住她就往案件中心跑,一边跑一边念叨着“年度大戏”。
那是苏云烟第一次知道“同性恋”,除了觉得不可思议也同样认为与自己是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主席台的最中央有两个人,一个跪着,一个站着。跪着的那个一直在哭,嘴里在说着什么。站着的那个神情冷漠,仿佛看到了什么非常令人讨厌的东西。不知道实情的人肯定以为是校园暴力呢。
苏云烟嗤笑一声,“情侣分手,有什么好看的?还下跪,也不知道给家里长辈跪过没有。”小莹神神秘秘看她一眼,“普通情侣分手,确实没什么爆点,可这不一样啊,这是两个女孩啊难道你看不出来?”这下就轮到苏云烟傻眼了。站着的女生有张好看的脸,短头发,平胸,甚至还有点帅气,竟然是个女生?但她对这种同性之间的感情嗤之以鼻,因为无法理解。
没错,那个女孩,就是黎离。
这件事没过几天就被苏云烟抛在脑后了,可是没想到却在一周后的教室见到她。当时苏云烟在班里最好的朋友是锦希,而锦希则是黎离的下一个目标。
苏云烟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去问锦希,“你真的可以接受那个?”锦希的回答就显得理智多了摸摸她的脸,拍拍她的肩膀,“如果那个人是你喜欢的,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苏云烟于是不得不自我怀疑,是我不正常,还是大家都吃错药了?
那个时候手机在高中生里还未普及,黎离似乎是感觉到了这里对她的不欢迎,于是主动要了苏云烟的电话号码,说是以后方便去找锦希,她很不情愿的把号码给了她。多年以后,苏云烟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电话给了她。
聊天所带来的习惯性真的很可怕,倘若一个人连续一个月在一个固定的时间跟你聊天,而接下来的那一天她没有找你,你就很不习惯,甚至开始期待这个电话。
事情就是从这里开始错的。哪怕苏云烟亲眼看到在黎离生日时锦希送了她叠了一年的千纸鹤,每一个千纸鹤里面都是一句想念;哪怕苏云烟亲眼看到锦希失恋早上没来上课把她当成最好的朋友来倾诉;哪怕锦希知道了黎离对苏云烟的爱意而去找她希望她能放弃黎离选择自己的时候苏云烟依旧无动于衷。到这里,那就完全错了。
她在黎离每天的情话里沉溺与缠绵;在她给她的食指戴上那个转运珠并说这是她第一次送人戒指的时候奋不顾身;在每个噤若寒蝉的凌晨等着她的电话以及天亮说晚安。
黎离进来看到她的时候,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惊艳出现,随即便恢复了正常。“好久不见,你变漂亮了。”苏云烟笑笑,说哪有。“我记得你以前只穿深色的衣服,现在大一些了反倒穿的像个小孩子。”
苏云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人都是会变的嘛,你不也留起了长发。”黎离脸上闪过一丝痛楚,“是啊,强硬惯了,想做回女孩子了。”
苏云烟突然有些不安,不明白她说这话什么意思。于是问,“什么意思?”黎离看了她很长一会儿,在她迫切的眼神里终于败下阵来,“我要结婚了。”
苏云烟仿佛处在一个密闭的小房子里,除了一只蜡烛,再没有其他亮光。蜡烛突然毫无征兆的熄灭,她想抓住它,却什么也抓不住。世间最痛苦的事从来都不是生离死别,而是你就在我对面,我还是无法靠近你。
“男方是我爸妈好朋友的儿子,对我也很好。”说完不再说话。隔了一会又说,“我最希望的是,看到你幸福。”苏云烟一下子就笑了。
苏云烟很早就知道,做了坏事,是会遭报应的。背叛了朋友,也是会遭报应的。报应就是,她这一生,都将被她左右。黎离性子野,她赶不上她,分手也是被动。可只要她找,她一定会去。
她去过很多两个人曾经共同去过的地方,幻想着能够不期而遇,可现实却不像想象那样可爱,不知被浇了多少盆冷水,却依然浇不醒苏云烟心里的执念,依然认为在黎离心里她一定是那个最独一无二的存在。
她想过很多种二人重逢的场景,却从来不是现在这样。她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里,对她伸出手说,跟我走,每次她都奋不顾身。可对她来说,自己到底是什么呢?
苏云烟在父母朋友面前言之凿凿的要当个不婚族,就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是在等她。而现在,她告诉自己,她要结婚了,还要祝自己幸福,这是不是很讽刺呢?
苏云烟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时间,下午四点整,她想记住这一刻,她彻底失去她的这一刻。马路上依然车水马龙,疾驰而过的汽车带起路面的泥水,喷出不规则的轨迹。
她抬起头,说,“黎离,你要记得,现在是2017年7月14号下午四点零二分,这是我们最后在一起的时刻。”说完头也不回的出了平仄。
她没有任何停顿的走进车流,随后传来一声非常刺耳的刹车声,一只白色的高跟鞋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随后还有一声响彻天际的呼喊。
人们只看到,刚才所有车辆还急驰而过的街道,瞬时就变得水泄不通,一个短发及肩的女孩抱着另一个女孩号啕大哭,那哭声足以令每个路过的人动容,人们纷纷投去同情的目光。
“你看,这最中央的位置,终于只属于我们两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