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读高中的时候,教室外面有两颗古老的银杏树,高大挺拔,一雌一雄,相守相望,俨然是长芦中学最具标志性的符号。那时也不知道它们到底有多老,只是听说自打有了长芦寺,就有了它们。
长芦中学当时是长芦公社唯一一所拥有高中部的中学,那时候的初中、高中都是两年制的,虽然只有一所高中,但读的学生却并不多,相应的也没多少班级。尽管学校规模不大,但整个校园占地面积却不小,除了教室、办公室、宿舍及食堂外,就是一个超大的广场和校内公园。每每走在校园里,总觉得空旷无比。
学校是在长芦寺的旧址上兴建而成的,从残存的宝殿以及硕大的石柱础、梅花井等一些依稀可见的古迹来看,可以想象长芦寺当时的规模之大,非一般的寺院可与之相比。
长芦寺(长芦崇福禅寺)始建于南朝梁武帝萧衍普通年间(520—526年),相传达摩祖师与梁武帝之间语多不契,乃一苇渡江北上,驻留长芦寺讲经授法,使长芦寺盛极一时。“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这是晚唐诗人杜牧的绝句《江南春》所描写的景象。千百年来,长芦寺历经风雨沧桑,几度兴废,为免江水的冲淹,南宋时由江岸处的原址迁至现在的地方重建。据说这个地方可不是一般的沙岗,之所以突兀在一片平原之中,是因为这个几乎圆形的沙岗,就像一顶硕大的荷叶,即使发再大的洪水,也淹没不了它,所以被称为荷叶宝地。有史料记载,长芦寺规模宏伟,巍峨壮丽,殿宇林立,兴盛久远,与栖霞寺隔江相望,曾吸引历代无数文人骚客前来游历,吟诗作赋,像唐朝的骆宾王、李白、韦应物、刘长卿、孟郊、温庭筠以及宋代的王安石、苏东坡、秦观等等都曾慕名而来,留下了无数诗文。
如果从长芦寺始建年代算起,至今则有一千五百多年的历史了,即使按迁建年代,到如今也有八百多年了,也就是说,如果那两颗银杏树是迁建时栽下的话,至少也有八百多年,要是从原址移植过来的话,那就在千年之上了。不管这种假设成不成立,银杏树那足有三人合围的身躯却是事实,这也足见它历经了千百年的风风雨雨和沧桑变化,见证了长芦寺的几度兴衰。
曾经被寺院的钟声和僧人的诵经声萦绕了千百年的银杏树,转而又在朗朗的书声中舒展身姿,不知道它在自己的年轮上,是怎样记载岁月的更替、时代的变迁,是如何描绘不同的场景,又是如何镌刻不同的声音。也许,这些都是物种之间难以破解的秘密,其实,它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记录生命的历程。
如果银杏树有知,应当记得当年我初见时那惊奇的目光,还有惊讶的感叹,以及后来两年的相伴。
这么多年过去了,可关于银杏树的传说,还时时回响在耳畔。
两棵银杏树一东一西,分别站在一排教室的两面,东面的那一棵比西面的略微矮小一点,每年都会开花结果,是为雌株,而西面那棵只开花不结果的则是雄株。因为它们从小就相距不远,彼此为邻,又一起慢慢长大,朝夕相处,风雨与共。时间久了,便互生爱慕之情,渐渐地移动脚步向对方靠近。后来,被寺院的高僧窥破天机,用寒冰铁锁将它们牢牢地锁在原地,使它们只能相望,而不得相拥。尽管这个传说未免也太浪漫、太离谱,可当时在两棵银杏树相对方向的粗枝上,确实看到了深陷其中的铁箍,好像一直也没有听到比较合理的解释。
有一次,听到另一个传说,说修炼了千年的银杏树早已成精,能知善恶,能知祸福,能知姻缘,能通神灵,甚至还能呼风唤雨,驱使雷电,而且已经有了血肉之躯,会像人一样流血。这些说法大多无法验证,也没有人亲眼目睹,至于流血一事,倒是很多人都试过。在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我也叫上一两个要好的同学,用削铅笔的小刀在树皮上划了一道口子,伤口处慢慢地渗出淡淡的殷红色的汁液,还真的像流血一样,大家在觉得神奇的同时,也对自己伤害它的行为感到后悔,不免对银杏树更增添了几分敬畏。其实,不少植物都有类似的现象,我不知道其它的银杏树是否也会如此,这应该是一种自我修复的本能吧,没多久就能见到伤口愈合的景象。
其实,还有不少更玄乎的传说,不外乎把银杏树进一步加以神化,赋予银杏树更神奇的力量。这些传说,大多都有着宗教的色彩,也仅仅只是传说而已。
自打高一起,我们一班的教室就一直在最西面,正好与那棵雄株银杏树相对,上课的时候,难免也会偷看一眼银杏树高大雄壮的气势,偶尔也会被老师发现,被不无幽默地批评一通,是不是老师没有外面的银杏树好看啊,至少要年轻许多吧,再看,就让你听银杏树讲课去。
课间休息的时候,大部分同学都会聚集在银杏树下,有交流学习的,有聊天的,也有围着银杏树打闹玩耍的。下雨天,银杏树就像一把硕大无朋的伞,为你遮挡一时风雨;大热天,银杏树下有一大片树荫,为你保留一片阴凉。
银杏树每年都会开花,只是树枝离地面很高很高,花自然就显得小了,可惜的是只有那棵雌株银杏树能够为人们呈现硕果累累的景象。每当白果从枝头掉落的那段日子,如果不小心被砸中的话,还是痛得蛮厉害的。不过也有一种说法,说被砸中的人会有好运的,特别是高考的人,一般都会去银杏树下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感动悬在高空的白果,然后又幸运地被砸中,那就预示着高考一定能高中,因为“白果”的寓意是“百分的结果”。到底灵不灵验,或者有多灵验,恐怕就难以考证了。而对我来说,还是挺准的,虽没有考中什么特别好的学校,但毕竟是考中了。当然,这只能是一种偶然的巧合,不存在必然的关系,自身的努力才是最根本的因素。
最是一年深秋时节,金黄色的树叶缀满银杏树的枝头,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灿烂,仿佛是放飞在蓝天上的一片彩云,又宛如挂在空中的一面旗幡。当带着寒意的秋风开始一遍又一遍摇曳枝头的时候,银杏树叶再也无法眷恋枝头的温柔,纷纷扬扬随风飘落大地的怀抱,一片一片地在空中回旋,留下妙曼的舞姿,留下一道金色的痕迹。一夜之间,地上铺满了厚厚的一层,仿佛金色织就的地毯,走在上面就好比走在坠落的阳光里,还能听到银杏树叶轻微的感叹之声,一阵阵秋天的味道,也会从散落的银杏树叶上四散开来,弥漫在校园的空气中。
叶落归根以后的银杏树,只是暂时卸下了登台的盛装,而并没有放弃自己高大的形象,依然屹立在家乡的土地上,用自己无可比敌的高度,凝视着一方水土的安详。
两年的读书时光,是自己一生中仅有的离银杏树距离最近的日子,尽管时间不长,但银杏树却一直在我的记忆里花开花落,经久不衰。也许,当年的我也在银杏树的高大形象里,留下过成长的片段,那毕竟是段伴着书香的青春年华。
离开家乡一晃四十年有余了,真可谓岁月匆匆,青春难再。虽然老家早已不复存在,但那两棵银杏树却还在家乡变迁的进程里,依然生机勃发地延续着千年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