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红妆·绝弦

图 | 花瓣 

十里红妆·绝弦


非欢坐在梨花树下,纷飞的落花撒了一地,满地的白,像是最沉静的祭奠。

一曲唱罢又一曲,非欢的手指早就给琴弦割破,那些细密的血珠就挂在琴弦上,随着再一次的拨动滴落,渗透琵琶,入木三分。


一、

天和十一年,镇西将军大败敌军,捷报传回丽京,皇上早早就着礼部筹备大典,为镇西将军楚江接风洗尘。

三月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楚江班师回朝,抵达丽京。丽京由来民风开放,女子可向心仪的男子表白心意,当年出征之时,就有女子在楚将军的长枪上系过丝帕。

听闻这日楚将军班师,无论是民间女子还是大家闺秀,都纷纷出门观看,胆子大些的女子还将自己折下的桃花插在楚江的马车上。

一路锣鼓喧天,红绸招展,从城门口走到宫门口,楚江的车队已经塞满了女子的荷包流苏等物,配上他军容整纪的队伍实在是有几分滑稽。

皇上亲自到宫门口迎接,楚江远远下马,奔至皇上满前就要叩拜,被皇上一把揽住。

“边关数年,末将幸不辱命!”

皇上满面喜色,“好!好!楚将军一路辛苦,朕盼了你多日了!老远就闻见你车队的香风,看来京中女子对你的盼望不比朕要少啊,既如此,便安排梨园鼓乐一并为你接风!”

楚江道,“皇上又取笑末将了……”

“哈哈哈,楚将军请!”


酬英阁金碧辉煌,酒肉飘香,诸位大臣看着皇上眼色,轮番向楚江敬酒,纷纷赞叹楚江军功卓著。

楚江推辞不过,很是喝了许多,到最后只好向皇上求情讨饶,“皇上,末将实在是不能再喝了,多年未曾尝到宫中好酒,实在是……不胜酒力……”

教坊之中,乐班的十二位女子各自演奏着手中的乐器,十二个女孩子个个清丽,她们的眼光都时不时地瞟向坐在皇上下首的楚将军,希望得楚将军青眼,能够就此飞上枝头,除了一个人,那就是琵琶师非欢。

非欢从不关心哪位臣子得了皇上的欢心,她一直关注着自己怀中的琵琶,轻拢慢捻抹复挑,每一个技巧都烂熟于心,似乎这只是一场自己的演奏——滔天富贵,与我何干。

“恋着你刀马娴熟通晓诗书少年英武,跟着你闯荡江湖风餐露宿吃尽了世上千般苦……”

今日这唱词不应景,却是皇上钦点的。

楚江的确是少年英武,得胜归来的少年将军,年少,英俊,高位,这唱词几乎就是为他写的,只不过谁要是跟了他,那可不必再风餐露宿了。

一干女子都尽力展现自己的梨园功底,乐声不免就乱了,只有非欢的琵琶声依旧。皇上见状挥挥手,众人忙停了下来,唯恐皇上怪罪。

楚江战功赫赫,此时正是班师回朝的第一次庆功宴,只见他大马金刀坐在堂内,面色微红,微闭星目,食指沾了酒液不知在桌上写着什么,又似乎完全沉浸在音乐声中,音乐一停,他睁开双眼,目光向众女子一扫而过。

皇上牵着贵妃的手,笑道,“将军卫国有功,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朕一定毫不吝惜!”

我要的,只怕你不肯给。楚江起身一礼,正色道,“楚江得遇皇恩,保家卫国是臣的本分,不敢再要赏赐!”

“哈哈,将军过谦了,这样,朕许你美女十名,封京畿侯,黄金千两,另赐将军府,你看如何啊?”

众位大臣纷纷议论,这楚江尚且年少,就赏赐如此丰厚,以后再立军功,只怕赏无可赏啊。

楚江心里也明白,这赏赐真是烫手。

楚江当堂跪下,“楚江为人臣,尽本分,万不敢受此重赏,宅邸黄金已经是莫大的奖赏,请皇上莫要给末将官位,留作进阶之用。”

“既然如此,那便罢了。”

“还有美女,楚江心有所属,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再不想要别的女子,不要误了他人终身,还请皇上收回赏赐!”

“哦?”皇上饶有兴味地一笑,“不知哪家女子如此有幸,竟得将军如此青睐?将军说来,朕便为你赐婚。”

楚江有意还要推辞,目光一扫,却见贵妃轻轻向他摇手,只得向乐班众女子中随意一指,“便是她!”

楚江遥遥一指,指向这个皇家乐班中最沉静的女子——非欢。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非欢的身上,没有人注意到皇上身侧的华贵女子微微变色,而当非欢抬起头看见楚江那熟悉的面容时,一夜未曾抬头的她也乱了呼吸。

是他?

当年那卑微的仰慕,那系在长枪上的丝帕,如今总算落到归处。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谢恩啊!”教习嬷嬷喜不自胜,推着非欢起身,一手按在前日打在非欢手臂的伤口上,火辣辣地疼。

非欢起身,怀抱着琵琶,步入中庭,向着金碧辉煌的宝座盈盈跪倒,“奴婢非欢多谢皇上隆恩!”

在众女子艳羡的目光中,非欢被贵妃认作义妹,入住玉漱阁,次日,她踏着三千玉阶离开巍峨的宫殿,非欢忐忑地跟在楚江的身后,重重宫门轧轧关闭,在辘辘车辙声中,她正式迈进了将军府。


二、

日光和暖,鲜花初放,楚江亲自为非欢掀帘,“这间屋子叫玉蕊阁,取的是梨蕊玉色三分白的意思,再过几日这梨花便该开了,满园都是甜香,你且住在这里,日后我会好生安排,风光迎你进门,你在这里,便是当家主母,可千万不要拘束。”

非欢抱紧琵琶,迷惑而不安,壮着胆子问,“为什么是我?”

楚江目若星辰,眼神里的坚定与力量足以让世上任何一个女子沉迷其中,他说,“因为你没有看我。”

因为我没有看你?

非欢蓦然懂了,淡淡一笑,点头。

出身梨园,见多了姐妹们的故事便知道他对自己无意,不过是推脱皇上的手段罢了。她若对他无意,那么他利用她也就不会亏心。非欢心知,对于一个女子,最重要的莫过于清楚自己的斤两,而她向来有自知之明。

然而楚江的举动却令人更加迷惑,此后楚江公务虽忙,每日下朝回来都会来玉蕊阁坐坐。

“恋着你刀马娴熟通晓诗书少年英武,跟着你闯荡江湖风餐露宿吃尽了世上千般苦……”

他安静地听非欢弹琵琶,偶尔评价一番,“琴声太涩,恐不能持久……”

“弹了这曲子,你选了我,没想到你却不太喜欢,日后不弹也罢。”非欢笑道,“天和六年的时候,将军可曾去过万安寺?”

“必是去过的,天和六年万安寺祈福,那时我还是护驾的副将,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非欢摊开手掌,手心一块玉牌明净温润,“这可是将军之物。”

“此物确是我所有,你是……”

“我本是罪臣之女,父亲被囚禁,母亲病重,我们寄居在万安寺,是你给了我这块玉牌拿去典当,才救了母亲一命,后来我赎出这玉牌,就是希望有朝一日可以还给你。”

楚江握住非欢手掌,“这玉牌就送给你,我们原来是旧相识,非欢,你父母身体还好?”

非欢平静道,“都不在了。”

楚江一时不知如何安慰,“那,你就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吧。”

“好。”

非欢抚琴,楚江弹剑相和,乐声竟是混若天成,犹如天籁。


乐为知音,爱乐成痴的非欢自然是喜欢的,可是在那以后楚江便不再来了,非欢心里竟有些难受,果然,世间男子都是这般反复无常的凉薄么?

心悲凉,月萧索,深秋时节的秋千上,非欢一个人望着落叶出神,她已经几日没有弹奏琵琶了。

忽然,身上一暖,回头看时,非欢心中狂喜,那人的眼睛亮若星辰,衬得身后银河都黯然失色,“楚江!”

楚江为非欢披上一件披风,神秘兮兮地从身后取出一件东西,献宝似的捧在非欢的面前,兴奋地问,“我做的,喜欢么?”

眼前是一把做工粗糙却颜色鲜亮的琵琶,琵琶线条不够圆润,琴身漆得艳红如血,中间点缀几支歪歪扭扭的白色梨花。

非欢将楚江亲手削刻的琵琶紧紧抱在怀里,仔细端详,又捉住他遍布细小伤口的双手,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你做的?”

“嗯!我做的,第一次做,做的不好,日后做个更好的给你!”楚江抽出自己的双手,把非欢揽在自己怀里,“没事,不疼的,你还没回答我,喜欢么?”

非欢用力点头,“喜欢!”

一张面具戴久了就会摘不下来,身为梨园女子看尽欢场手腕的非欢心里清楚,若是真心爱慕,怎么会毫不遮掩手上伤口而令她心疼呢,可是时间久了,她自己也分不清楚,自己对他到底是戏是情。

她收了他的玉牌,却从此交出所有底牌,一切早就注定了,逃不开。

可是她现在已经顾不得那许多了,她孤身一人无牵无挂,凭什么不能放纵一场?看着那丑陋粗糙却音色极正的琵琶,非欢的脸上浮现出一层淡淡的笑意,将楚江抱得更紧。

每次他对她好的时候,都是府中暗探最密集的时候,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她已经不愿意追究。

楚江,我知道自己的斤两,却不知道你的真假,可即便这是你深情牢心的戏码,我也认了。


三、

大婚在即,将军府里张灯结彩,为楚将军的大婚紧锣密鼓地准备着,皇上携贵妃亲自带人送来贺礼,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装了十几口箱子。

楚江倾身叩拜,“皇上驾到,未能远迎,还请皇上恕罪!”

皇上伸手虚扶一把,“将军请起,将军为朕立下汗马功劳,却不爱功名利禄爱美人,朕自然好好成全。”

楚江的眼神不经意地掠过皇上身侧,却伸手拉过非欢,“多谢皇上厚赐!末将还要多谢皇上赐予的好姻缘。”说罢两人俱是哈哈一笑。

贵妃上前扶起非欢,两手触到她的手心,故作惊诧道,“呀,将军夫人的手怎生这样粗糙?”

非欢摊开双手坦然道,“奴婢尚未过门,娘娘这一声将军夫人折煞奴婢了,奴婢自小在梨园学艺,苦练琵琶多年,手上自然生有老茧,不比娘娘身份尊贵。”

“这倒也没什么,”贵妃接过宫女呈上来的妆盒,“妹妹,这珍珠粉、南海蛟油皆是上品,宫里也没有多少的,你身在梨园不知保养,日后侍奉将军自然要多注意些,只要早晚净手后涂抹一次,不到半月即可将这老茧消去,一月后肌肤亮泽如新,便可像本宫一样肌肤娇嫩了。”

非欢接过妆盒,两手相触的时候,贵妃那长长的珐琅护甲狠狠割伤了她的手,非欢强忍着痛,不动声色道,“多谢娘娘美意。”

皇上揽着贵妃的腰道,“难为贵妃也备了礼,竟是连朕也不知道。”

贵妃刚要轻轻一让,却又终究没有动,强笑道,“臣妾的礼怎么能与皇上相比,不过是些女人家的玩意儿,表个心意罢了。”

楚江低头拱手,目光停留在贵妃腰际的那只手上,恨不能用目光将那手烧出一个洞来,口里还是应承一句,“娘娘有心。”

这言语机锋、眼神官司打得热闹,非欢佯装不知,却也尽收眼底。楚江,我只道你心中不会有人,却不想你心中的是皇上的人。

贵妃笑道,“皇上,臣妾已经认了将军夫人做义妹,自然有许多体己话要说,就不打扰您与楚将军了。”

皇上欣然答允,楚江心下不安,也只好陪皇上去了后堂。


贵妃牵着非欢的手,二人转过后花园,忽然贵妃将非欢重重甩开。

非欢跌在地上,没有起身,而是顺势跪了下来。

“听说你挺会讲故事,一段旧事讲得楚江与你亲近不少啊。”

“娘娘恕罪,奴婢也是奉命行事。”

“本宫看你奉命是假,勾引是真,要论讲故事的功夫你还差得远,要不要本宫亲自教教你?”

非欢沉声道,“奴婢洗耳恭听。”

“丽京有位世家女子与将门之后青梅竹马,两人本有婚约,常常一并出去游山玩水,诗文唱和,两情相悦,后来边关起了战事,少年说,待我得胜归来,立下军功,便来娶你,可是等他回来,这女子已经被夺为人妻,很快,这少年也被人塞了个女子做妻子,一对璧人就此相见不相亲。”贵妃扶起非欢,“你说,这故事精彩吗?”

非欢道,“娘娘讲了一个这么要命的故事,就不怕奴婢不小心透露给那女子的丈夫吗?”

“蚍蜉撼树罢了,做人要有自知之明,本宫相信,你是聪明人。”

非欢道,“奴婢明白。”


四、

非欢没有遮掩手上的伤口,反而故意让楚江看见,楚江并未表示什么,但是贵妃的嫉妒令非欢快意,若不是察觉到楚江的动摇,她哪里来那么大的醋劲呢?

自那日起,楚江宠她宠得更加张扬,世人皆知楚将军对皇上赏赐的女子非常喜爱,每日相伴,为她亲手刻琵琶,嫁衣由锦绣斋亲手缝制,凤冠上的一颗珍珠就抵得上京城脚下最好地段的一处宅子,将军甚至要娶她为正妻,风风光光迎她进门。

“其实不必如此铺张的,皇上的厚赐可以留作他用。”

“这就为我打算起来了,放心,花出去的银子总没有赚的多,城外佃户的租子就足够大户人家一年的开支了,我在凤城还有几处秘密的房产,地契都改了你的名字。”

非欢手心忽然沁出一股汗,“你这是做什么呢?”

楚江笑得不太自然,“你做当家主母,自然要知道家里有多少钱财,方便打理啊。”

“还有,这玉蕊阁是最重要的屋子,其实不在于它的精致华贵。”

楚江关好门窗,转身牵起非欢的手,按上多宝格上的香炉,香炉沉陷,多宝格的架子缓缓移开,后面显现出一条漆黑冗长的隧道。

“非欢,这是我的逃生之所,自从搬进将军府开始就命人从外开凿了,外面直通护城河,出口始终有人接应,信物便是那玉牌,上了船就有人带你离开这里。”

非欢突然摔了帕子大喊道,“我不要听这些!告诉我这个干什么,我用不着!”

楚江紧紧箍住她乱舞的双手,“你听我说,总有一天会用得到,即便我保全不了自己,也希望你能平平安安!让我放心,好吗?”

非欢渐渐安静下来,让你放心,楚江,你真狠心。

“我且送你会城郊旧宅住些日子,那里是你的老家,虽然亲人不在了,可也算是从娘家出门,我要出城十里迎亲,让世人皆知你是我的妻子。”

非欢垂下的眼眸黯了一黯,一颗心沉入谷底,抬起头时却是满面的欣然,“好。”

非欢走时,什么都没有带,楚江叫她带上首饰妆奁,非欢却说,“反正是要回来的,多了累赘。”

“那就多带些丫鬟家仆。”

“不了,非欢在宫中喧闹够了,且清静这几日,那些人,大婚前日去侍奉即可。”

非欢笑得沉静,她只带走了他为她做的琵琶。


一日,两日,非欢不是耐不住寂寞的人,梨园中数年钻研琴艺,靠的就是寂寞。可是有了乐音相谐的知音,她还怎么寂寞得起来?

还记得离宫那日皇上单独召见,许诺荣华富贵,语气意味深长。

“你……非欢是吗。楚将军有通敌之嫌,你到了将军府,要密切关注他的举动,与什么人接触,说了什么话,都要一一报来,这鸽子往来宫中,可用来报信。既是臣民,就该尽忠王事,黎民苍生也在你身上了。”

皇上的铁腕捏在非欢的肩头,“朕要你做他身边的细作,时刻洞察他的心意,不要妄图背叛朕,将军府的眼线不止一个。应该怎么做,你知道的。”

肩上的疼痛还没消散,贵妃的銮驾又停在了门前,贵妃斜倚在辇上,神情倨傲,“你要知道自己的身份,一个梨园女子,也做得将军夫人么?不要以为就此飞上枝头变凤凰,人要知进退才活得长久,楚将军不是你这种卑贱之人能够相配的。”一颗随手掷下的红丸教非欢夜夜腹痛如绞。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拉不回满心的凄惶,一步步走向似海侯门。

于是她开始养鸽子,雪白的玉鸽带着书信飞向天际,回来时脚上亦缚着红绸,红绸上刺目的黑字也刺痛这她的心——“成婚之日”,只四个字,非欢却从这四个字看到了一干人的结局。

只四个字,她领会了那句“因为你没有看我”的意思,是因为你终会负我,不是么?

楚江与贵妃爱得高调,皇上又岂会不知,他们没有欺君的行为便罢,一旦他们动了什么心思,帝王的耻辱必定要用鲜血来清洗!

楚江,你好糊涂,皇上本就忌惮你功高震主,你又怎么可以觊觎后妃呢……

她不过是一介女子,不过是有了想要好好呵护的东西,若这份珍惜她不能拥有,不如赠予他人。

大婚之日,皇上亲赐新人喜服,闻到喜服上淡淡香气,非欢不着痕迹地蹙眉,随即又讽刺一笑,皇上,你以为这喜服上的毒药可以一箭双雕,既能杀死功高震主的楚江又可杀我灭口,殊不知,他根本一去不回,不会与我亲近。

如今,可都好了罢……

丫鬟婆子一早就为非欢梳妆打扮,峨眉淡扫,丹唇轻点,满头的步摇金钿,镜中女子恍若仙子,非欢不顾嬷嬷阻挠,亲自执笔为自己在额头上画了密密的一排太乙神铭,只因楚江说过,家乡女子出嫁要描上太乙神铭,英气逼人,煞是好看。

欢庆的鼓乐来自京城,那条红色的长龙渐渐游近,大红的轿子稳稳落在非欢面前的时候,楚江目光一沉,像是一口深邃的老井,他看非欢的眼神复杂到令人心痛。

昔日的好,无论是戏是情,都是对今日的补偿。可是楚江,你不必补偿,从那玉牌开始,我就注定要还你的馈赠。

殷红的盖头红得深沉,像是同样深沉不可抗拒的宿命,她没有诧异,更没有多问,只是顺从地钻进了轿子,对着高头大马上的男子默默道,楚江,你是我的劫。

她坐在轿内,等待着下一刻的变数,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来越紧张,她希望楚江改变主意,为她而留,却又害怕他会因留下而殒命。

果然,就在离城门不到一里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另一支迎亲队伍,竟和楚江的这支混在了一起,彼此冲撞。

当两队人再次分开的时候,楚江下马,关切地问非欢是否无恙,非欢看着那掀开轿帘的手,这男子有着和楚江一样的脸,可是他手上没有楚江多年习武的老茧。

非欢低声道,“告诉他,出城不要往西,一定要换掉礼服。”

那人一愣,点头会意。

“楚江,十里红妆,世人皆知我进了你楚家大门,唯有我知道,是谁成全了谁。”


“一拜天地。”

整个京城都在关注这场盛大的婚礼。

“二拜高堂。”

贵妃失踪,皇上震怒。

“夫妻对拜——”

青衣小帽的小厮一骑轻尘出了城,城外一双紧握的手忽然放开,楚江身着大红喜服,眼神动荡犹豫不决,即便三军阵前他也未曾有过这样的动摇。

“咳咳!”马车里的新娘急促地咳嗽,一口鲜血喷在车帘上。

楚江急忙上前,“你怎么样,怎么越发严重了?”

“自从母家败落,皇后便开始对我下了慢毒,一时也无法祛除,阿楚,我心口好疼!”

楚江心里一紧,回头对下人道,“关外的药泉都准备好了吗?那神医呢,什么时候才能找到!”

“阿楚,你别急,不碍的,咳咳……”

楚江想要握住她的手,却握住了冰冷的甲套,“你放心,我们脚程快些,你会没事的!”

轿内女子一脸的柔情与善解人意,“阿楚,一面是厚赏,一面是良人,多半女子都会选择后者,阿楚,你若放心不下,我们可以在护城河等等,或许她会来……”

楚江有种心意被人窥破的羞惭,可他怎么能伤她的心?

“胡说什么!一个细作而已,有什么不放心的,”火红的喜服换下,楚江一身劲装,飞身上马,“绕道南坡,全速前进!”

车内方才还在呕血的女子粲然一笑,望着前方挥鞭打马的少年,好似回到了从前,眼里满是幸福。


五、

城外是柔情蜜意、双宿双飞的奔赴,城内却是刀寒剑冷的搜查。禁卫军已经把将军府翻了个底朝天,就是要找到那些自己亲手埋下的“罪证”。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非欢静静地想,这一点,我们倒是一样。

楚江,玉蕊阁是你对我最初的欺骗,我却沉迷于这样虚假的温情。

楚江,我也骗了你,想必你早已发现,从我进府起,皇上安插在将军府的暗哨更加密集,因为他们非但要监视你,还要盯着我。

楚江,我豢养的玉鸽是从宫中带出来的,它们告诉了我你深爱贵妃的真相,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因为你选我,是因为我有一张酷肖贵妃的脸。

楚江,那些玉鸽是最忠诚的奸细,它们将追随着你喜服上的暗记一路报信,直到皇上的京军将你毙于剑下,而你与贵妃的痴缠不过是一个挥剑的借口,鸟尽弓藏罢了。


非欢对一个乔装成小厮的细作道,“看来楚江不会出现了,我知道楚江的线路图,你随我来取。”

那人将信将疑地随她进了玉蕊阁,就再也没有出来。

玉蕊阁,梨蕊下,手染鲜血的女子穿着蕙娘手工的喜服,怀抱着做工粗糙的琵琶。

琴声太涩,不能持久……

一不小心,琴弦硬是将手指生生割裂,她打开那日贵妃赐予的妆盒,取出蛟油细细涂抹,那油一遇到伤口便迅速渗入,伤口迅速溃烂,火辣辣的疼。

“果然。”非欢自嘲地笑笑,“皇上不会相信死在这里的是你,但至少不会牵连你的家人。”

非欢起身,砸碎玉蕊阁所有酒壶,那些昂贵的琼浆玉液散发出浓烈的气息,她栓好门窗,抖着火折子,点燃了那个多宝架,点燃她唯一的生路。

“恋着你刀马娴熟通晓诗书少年英武,跟着你闯荡江湖风餐露宿吃尽了世上千般苦……”

突然,她拔起插在那小厮腹中的剪刀,霍然将手中琴弦割断!滚烫的鲜血迸溅而出,浸染一地落花,她苦笑,楚江,这才是真正的十里红妆。

“走水啦!”

玉蕊阁火光冲天,奴仆小厮们呼喊、救火。

同时,一群脚上拴着磁铁的玉鸽呼啦啦地飞向天际,迷散在四面八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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