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十岁,他十二岁
伴随着一声惨叫,郁清水面前横倒了一个男孩,看着他紧闭的双眼,不难猜出他是个盲人,尤其是他手中拿着的导盲棍暴露了他的生理缺陷。他稚气未脱的样子,有些微微发胖,这一头栽倒在地上,噗蹬了两下也没能爬起来。
郁清水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他扶了起来,她娇弱的身体要扶起一个比她重一倍的人似乎吃力地紧。
终于站稳了的男孩,刚想说声谢谢就感觉有人在拍他的裤腿,是郁清水好心将他裤腿上的灰尘掸去。“真是谢谢你了,我请你吃糖吧。”说着,男孩去摸口袋里的糖,但是摸了半天也没掏出什么东西来。
细心的清水在地上看见了一颗棒棒糖,应该是他刚刚摔倒的时候从他口袋里掉落的。帮人就帮到底,她又将地上的糖捡了起来交到了男孩手里。他摸了摸手里的东西很是惊讶,“咦,你怎么会有我的糖,那就送给你吧。”
清水看着男孩手里的棒棒糖是草莓口味的,是她的最爱。她很少有机会能吃到零食,因为她没有零用钱。心里有些纠结,但很快棒棒糖带来的诱惑让她把各种忧虑都抛之脑后,小心翼翼地又将糖拿了回去。
一直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男孩的心头萌生出了一个想法,“听奶奶说这里附近住着一个不会说话的小女孩,是你对不对?那你能听见我说什么吗?如果你能听见,你就在我的手背上拍一下。”男孩似乎很兴奋能遇到这位“传说”中不会说话的小女孩。
清水用拿着糖的小手在男孩手背上轻轻碰了一下。
“你能听见?那真是太好了。”小男孩自顾自欢快地乐了起来,“我叫彭南,我们能交个朋友吗?”
清水在他手背上又轻轻拍了一下。
“哈哈,你已经完全融入我的思维了耶,这是我们的小秘密,以后你拍我一下那就是‘是’,拍两下就是‘不是’。”男孩因为多了一个朋友而显得异常高兴,虽然对她的了解只停留在她不会说话,他似乎没有考虑到一个看不见的人和一个不会说话的人成为了朋友该如何去交流。
这时,一个音调很高的声音插入了此刻的氛围中,“彭南你在哪里?”
“妈妈,我在这里!”彭南听得出来声音的方向,很快就朝那个方向挥舞着他那肥嘟嘟的小手。
一个看似孤傲的中年妇女提着一手的菜,另一只手迅速将彭南拉住,“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妈妈去买个菜你就不见了,真是不让人省心。”
“妈妈,你看,我交了一个新朋友。”彭南已经忍不住将这个喜讯与他妈妈分享了。
那个女人看了一眼脏兮兮的郁清水,拉着彭南就要走,“好了好了,我们回家了。”她甚至连一个微笑都没有给郁清水。
他们家住得很近,中间只跨着一座小石桥。可是,一边是穷人区,一边是高级住宅区。
家里人为了让彭南出行更安全,给他配备了一条导盲犬,彭南喊它“光明”。在清水和彭南的悉心教导下,只要彭南一喊“去清水家”,“光明”就会拉着彭南去清水家。不过大部分的时间他们似乎总是心有灵犀,清水在石桥边上和同龄小伙伴一起玩,看到彭南牵着“光明”过来,她就很开心地就跑过去。
清水很想带着彭南和小伙伴们一起玩,但是他们经常玩的就是老鹰捉小鸡和躲猫猫还有一二三木头人,这些游戏都不适合看不见的彭南。所以彭南就坐在石桥边上牵着“光明”,听着他们玩游戏。
小伙伴们在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郁清水被选为母鸡妈妈,她尽职尽责的保护着身后的“小鸡们”。大家奔跑着、推搡着,很是快乐。清水也是沉浸在游戏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脚下的小石子,就被绊了一跤。
小鸡们乱作一团都各自逃命去了,在一片混乱中,已经不清楚是谁把彭南推下河了。大家都是十岁刚出头的孩子,谁也不会游泳,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彭南本来就看不见,掉入水里的他更是害怕的要命。
从地上爬起来的郁清水也吓坏了,她奔向百米外的人群,抓到一个年轻有力的男人就拽着他往石桥上跑。好在被清水拉来的男人能够见义勇为,把彭南从河里捞了上来。
彭南从河里上来的时候已经喝了不少的水,他被呛得有些神智不清了。“光明”在一旁冲着玩游戏的小伙伴们愤怒地吼叫着,是在替主人打抱不平。大家情绪低落地各自回了家,只有清水一直陪着彭南从惊吓中缓解过来。
彭南听到旁边有轻微的啜泣声,便安慰清水,“好了,别哭了,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嘛。”
清水扶着彭南回家,“光明”似乎是不高兴般独自走在最前面。彭南的妈妈本来就担心彭南独自出去,现在好了,彭南落水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彭南的妈妈打发彭南回房间,留下郁清水站在门外,清水知道她要说些什么。清水深深鞠了个躬,表示道歉,彭南真要出了什么事,她自己也会良心不安的。
“我会把彭南送去更好的学校读书,你一个姑娘家别天天把自己弄得那么脏。”彭南的妈妈说话很直接,当然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
在十岁至十二岁的时候,我们都还是不懂事的孩子,但是我们知道谁对自己好,那么也要对那个人好。那个时侯难过是短暂的,快乐是发自内心的。
2
她十二岁,他十四岁
彭南换了一个盲人学校,那个学校离他们住的地方很远,所以他们很少见面了。自从彭南掉河事件之后,清水明白不应该再带给彭南麻烦。但是彭南没有被这件事吓住,因为他知道清水没有恶意。
周末妈妈不在家的时候,彭南还是会拉着“光明”去找郁清水,不过清水不会再让彭南靠近小石桥了。她会带彭南去一块小草地上,虽然风景不是很好,但是足够安全。“光明”懒洋洋地挤在他们中间,郁清水一边抚摸着“光明”,一边听彭南说最近的事。
也许正是因为清水不会说话,彭南可以滔滔不绝的跟她聊天,可以聊理想,可以聊秘密。不会说话也不是全没好处,至少能成为一个出色的听众。
“清水,天空是蓝色的,那蓝色是什么颜色呢?草地是绿色的,那绿色又是什么颜色呢。我好想看见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你知道学校最近在给我们读什么书吗?”
其实不需要得到清水的回答,彭南继续说道:“是海伦凯勒的假如给我三天光明。”
“我都想好了,假如我也有三天光明我会做什么事情。第一天我要看见我的妈妈,奶奶,还有你。第二天我要看看大海,听说大海可漂亮了。第三天,我要做有意义的事情,我要把自己看到的世界讲述给那些同样看不见的人。哎……假如真的有三天光明就好了……”
清水听懂了彭南语气中的遗憾,她轻轻地拍了一下彭南的手背,是想告诉他,他会有一天能看见这个世界的。如果老天爷不给他看世界的机会,那他的心里也一定能装下这个世界。
也许是两个人都存在着某种遗憾,所以更懂得惺惺相惜。清水觉得不会说话真的没什么,起码她还懂手语,可是看不见这个世界那真的是太遗憾了。清水很想把这个世界描述给彭南听,告诉他天空的蓝色是宽广的,太阳的红色是热烈的,草地的绿色是清新的,雪花的白色是纯净的,……
可是彭南看不见她的手语。
清水和彭南的关系一直维持在很好的朋友,虽然一个从来没见过对方长什么样子,一个从来不和对方说话。
在彭南十四岁的生日上,清水送给他一个小小的音乐盒。他看不见东西,但是他可以听到声音,音乐盒也算是弥补清水不能说话的遗憾吧。那是她攒了好几个月的钱,虽然只能买一个小小的,不值钱的音乐盒。
彭南特别高兴,跟清水说了很多心里的话。在他那小小的心脏里,埋藏着很多宝藏,因为对世界的未知,让他对这个世界充满着希望和幻想。
“清水,我想成为一个画家,画下我心里的世界。无论我未来能不能看得见,我想告诉大家,我们不会因为看不见世界而遗憾,我们会因为看不见世界而变得与众不同。假如,我是说假如有一天我看得见了,那我也要成为一个画家,我要珍惜我所看到的一切。”
清水在彭南的手背上轻轻地敲打了一下,一如既往地支持他所有的决定,认可他所有的梦想。
“我妈妈说像我们这里小县城的医院根本不会管眼角膜移植,虽然很早以前妈妈就带我去看大城市的医院看过,可是眼角膜毕竟是有限的。我作为外乡人本来就没有什么关系,所以等了几年也一直没有消息。妈妈说在我十六岁那年无论如何也要帮我看见这个世界,到时候我就像普通人一样,我能看见天是什么颜色,草是什么颜色,还有你是什么样子的。”
还有看见你是什么样子的。
如果有一天彭南看见了这个世界,那么他会不会有更多的朋友,想去更多的地方,然后离开她这个老朋友,再也不会记得她的样子。
彭南摇头晃脑地自言自语了起来,“如果在十六岁那年,我看见了,你一定要做我第一幅画的女主角……”
在十二岁到十四的光阴,我们认为世界是美好的,宇宙有奥特曼来维护正义。没有贵贱之分,没有心机可言,没有争斗之论,当然也没有别离。
3
她十四岁,他十六岁
“清水。”
听到敲门声,清水立刻放下手里的书去开门,因为这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一定是彭南。他说他要去做眼角膜移植手术消失了半个月,不晓得他现在是不是看见了。
正要开门的郁清水停滞了下来,不行,这会是彭南见到她的第一面,她不可以那么邋遢地出现在他面前。清水奔向卫生间抹了一把脸,然后梳理了一下自己的短发,虽然还是有些凌乱。
彭南在门口等了没多一会儿,他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不过只开了一条缝。其实彭南也有些激动,他想象过无数种清水的模样,当然也包括她长得像恐龙。不过在他“阅人”还不多的情况下,毕竟他见过的女人只有妈妈,奶奶,还有路上的那些甲乙丙丁,他还不知道美女到底是什么样子。
门吱吱呀呀地一直没有被推开,清水微微的探出小脑袋,彭南又试探性地叫了一句,“你快把门打开让我看看吧。”
郁清水的样子要怎么形容呢,不是超级大美人,当然也不是无敌大恐龙。她就是一个很平常的邻家小女孩,个子不高,微微有点瘦弱。她穿着一件蓝格子的衬衫,搭配着一条被洗褪色的牛仔裤,脚上是一双苍白的帆布鞋。至于她的脸呢,眼睛不大不小,是单眼皮,鼻子不高但是挺立,嘴唇带着血丝,有些干裂。她凌乱的一头短发搭在肩膀上,发梢有些微卷。
见到彭南呆在原地一句话未说,清水欲要转身回房。
这时彭南一把拉住她,“清水,说实话我曾想像过无数你的样子,但都没有这一刻来得真切。其实那些想象在见到你的这一刻起都已经不重要了,你现在的模样就是我心里对郁清水的想象。”
清水一时呆滞,因为她习惯了听他说话,所以她不晓得要怎么回应他。
彭南要带清水出去玩,清水平日里也只是和那一帮小伙伴在附近玩,她除了没有零花钱能出去玩之外,她不知道该如何与别人交流。
彭南知道一家很好吃的路边摊,但是只有晚上宵夜时间才有。两人约好不吃晚饭,等到入夜了再带清水去。那家路边摊离他们住的地方有点远,彭南和清水走了很久才到。清水也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觉得比她住的地方繁华太多了。
待到两人吃得饱饱的,彭南让清水呆在原地,他去结账。偏偏不赶巧,因为生意太好,结账的人也要排队。清水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不远处有一家小玩意店,她看排队的人还很多,不如就去那店里瞧上一眼。
彭南结完账出来,发现清水不在原来的地方了,他喊着清水的名字,一路沿街寻找。
而清水被她从未见过的小玩意吸引住了,还有很多女生爱的小饰品。清水没见过那么好看的饰品,仿佛就觉得是只有公主才能戴的东西。一时的新奇,全然没听到彭南的喊声。待到清水意识到时间过去很久了,她才赶紧回到彭南让她呆着的地方。
可是彭南已经走了。
清水很慌张,因为她不知道回家的路,也许彭南刚刚找不到自己就先回家了。那她要怎么办,她不会说话,不知道怎么和别人交流。清水只能坐在路边等彭南,如果他一夜未归,那她也做好了在路边睡上一晚的准备了,要怪只能怪自己太贪玩。
彭南沿街找了一路,都没有见到清水的影子。他也慌乱得很,想着清水不会走太远,难道是被坏人拐走了不成,越想心里就越乱,竟然没有想到要回到原来的地方去找清水。
彭南找回原来的地方已经是三小时之后了,清水坐在路边吹着冷风,看到彭南出现在她面前,也不知是什么心情,就像千百般滋味都涌上心头。她打着手语说,你怎么才找到我,我以为你走了,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了呢。
彭南没学过手语,一脸茫然。他看到的是清水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于是上前要把自己的外套给她。清水一把扑到他的怀里,流下了委屈的泪水。
凌晨的路边,彭南拍了拍怀里的人,“清水,不如你教我手语吧,这样以后我就知道你在说什么了。”
在彭南的怀里,她所有的不安都消散了,剩下的只有深夜带来的疲倦。她躲在他的怀里,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轻微地打了一个哈欠。
他抱着她更紧了,“清水,曾经的我也许需要你的保护,但是现在的我可以保护你了。清水,我不会再把你弄丢了。”
在十四岁至十六岁之间,是青春期的到来,也是荷尔蒙开始萌发的季节。那个时刻的我们不懂得如何表达自己的情感,我们只知道默默地对那个人好。
4
她十六岁,他十八岁
彭南把郁清水拉进KTV包房,大家都到齐了,就剩他们俩了。这是彭南一定要她来的原因,说是要把她介绍给他最近在学校里结交到的朋友,当然大家也很好奇彭南的女朋友会是什么样子。
彭南将清水搂进怀里,隆重地向大家介绍,“来,她就是我的女朋友,你们的嫂子,郁清水。”
也许是青春期中雌性激素与雄性激素的急剧分泌,两个人都与以往大不相同了。清水的头发长了,黑色的长直发垂落在肩膀上,掩盖了她一脸的娇羞。彭南的变化就更大了,他不再是那个微胖的小男孩,而蜕变成了健康阳光的大男生。因为经常运动的缘故,略紧身的T恤更显示出了他的肌肉线条。
“嫂子真漂亮,嫂子和我们彭哥是怎么认识的?”人多的时候难免不由得就有人会八卦,尤其是对于这个一直未见其人的郁清水。
清水笑了笑,礼貌地向大家点了点头。彭南把她拉到沙发上了,替她解围道:“好了,好了,有什么问题来问我,别难为人家第一次坐客的。”
“嫂子可真腼腆,第一次见面都不好意思说话呢。”其中一个人说道,他没有注意到清水的脸上闪过一丝的尴尬。
又有人提议说彭南和清水迟到,不仅要罚酒三杯,还要罚合唱一首歌。
彭南抢过两个麦克风,“酒和歌都我来,你们嫂子真的是不会唱。”
郁清水中途要上卫生间就出去了,有人忍不住好奇心把歌停了下来,围去问彭南,“嫂子怎么一句话不说的,跟她说什么就只是笑一笑,而且跟彭哥你也不说话,就是在手机上打出几个字给你看,这是怎么一回事?”
“也没什么,就是最近嗓子不太好,一说话就疼,早上还能勉强说几句话,这到晚上就根本说不出话了。”彭南虽然没有在乎清水到底能不能说话,可是在自尊心的怂恿下,他不想把清水的生理缺陷告诉大家。
郁清水刚出了包房走出去两步,发现自己不知道房间号码,于是又折回来去看房间号,正好听到了里面的对话。
“那还不带嫂子去医院看看,多半是扁桃体发炎了,我以前就这样过,喝水都喉咙痛,别说是说话了,可难受了呢。”
彭南尴尬地回复着,毕竟一个谎言会需要更多的谎来圆,“不用了,她吃吃药就好了,等下她回来你们别跟她提这事,她心里要觉得扫了大家的兴。你们知道女孩子嘛,容易多想。”
清水听了这一段话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其实她自己也想过,彭南已经成为正常人了。他所看到的世界已经不是小石桥边上的世界了,他会遇到很多美好的事物,也包括美好的人。也许他迟早会在乎她的生理缺陷,迟早他们便不再有话题了。也许他会嫌弃她和正常人不一样,会给他丢脸。清水记下房间号码,转身去找卫生间。
回来的时候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
学校组织的篮球赛,彭南报名参加了,打总决赛那一天清水瞒着彭南去学校看他比赛。本来她是坐在观众席里,彭南并没有发现她。比赛结束,他们班获得了总冠军,彭南全场的发挥很好,拿下了二十多分。
大家都在欢呼着,郁清水也从观众席里跑了下来,本是想给他一个惊喜。
看到突如其来的清水,彭南在略微激动之余,他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恭喜你获得了冠军,你刚刚的样子可真帅。”郁清水不紧不慢地比划着手语,用她教过他的那些简单的词语。
有人认出了郁清水,因为上次在KTV里彭南介绍过。他们向清水打招呼,清水笑了笑站在彭南的身边。
彭南把郁清水带到学校后门,因为那里平常不会有人。
“你怎么来了?”彭南的语气里除了疑惑还有轻微的质问。
郁清水没有听出来,她抿嘴一笑,打着手语道:“因为你比赛啊,我来给你加油的。你看我没白来吧,看到你拿冠军了。”
“你来之前也要通知我一声啊,万一你在路上出了什么事怎么办,你要是丢了我可找不回你了。”
清水摇了摇彭南的手臂,像是讨好他一般,眨巴眨巴她那灵动的小眼睛,表明说我这不是好好的嘛,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好了。”彭南摸了摸她的头,“我也不是要责怪你,你能来我当然很开心了,只是你下次可以别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跟我打手语么,怪尴尬的。”
清水垂下了眼睑,她能理解彭南,毕竟她平日里受惯了别人奇异的眼神,所以对她来说已经稀松平常了。彭南好不容易摆脱了生理缺陷,来到这个正常人的国度,他不应该再遭受到别人的非议了。
徘徊于十六岁与十八岁的那段日子,我们像偷吃了伊甸园里的果子,恍惚一夜间开始接受社会的现实,懂得如何维护可怜的自尊心,开始学会权衡利弊。当然,还有在内心深处的自卑开始侵蚀我们最初的那份纯真。
5
她十八岁,他二十岁
“妈,带我去医院做个检查吧。”
“是怎么了,你有不舒服吗?”
“我看东西越来越模糊了。” 彭南视力开始下降的时候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一开始只是黑板上的字看不清楚,但是情况恶化的很快,他开始连人也不太看得清晰了。
医生把检测结果递给彭南的妈妈,她已经把彭南打发出去了,所以现在只有他们俩人在场。
“情况不是很乐观,你孩子之前的手术并不是在正规大医院里做的吧,他的手术没有完全成功,眼角膜并没有和眼球很好的贴合,导致眼角膜没有汲取到足够的养分,所以会逐渐死亡。现在您儿子的眼角膜就已经濒临死亡了,很快他就和以前一样什么都看不见了。”
彭南的妈妈拿着检测结果的单子,上面清楚地写着眼角膜接近死亡。彭南的命本来就苦,刚出生的时候生了一场病就导致看不见了,他父亲不久后也过世了,只留下了遗产。
作为一个母亲,她竭力地想要保护自己的儿子,她费劲心力而且花了高价买了健康的眼角膜,没想到手术失败把她的梦打碎了,也打碎了彭南的梦。
她的手在颤抖,声音从固有的高傲成了哀声的乞求,“那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重新看见。我就这一个儿子,花多少钱都一定要治好他……”
桌子对面的人无奈地摇了摇头,“现在已经不是花多少钱就能治好的问题,他可以重新做眼角膜移植。但是因为他已经做过一次眼角膜移植了,他的体内出现了抗体,这就加大了第二次手术的难度,能不能成功就看他的造化了。我们这里小县城的医院没有那么好的医疗设备,你们还是转去大城市看吧。”
其实彭南并没有走远,他一直站在门口。长期的失明,使他练就很好的听力,不晓得拥有这一项功能算不算是一件好事。
郁清水去找彭南的时候,被他拒之门外,清水不停地敲着门,敲了约莫有半个小时还没死心。彭南开门,看到蹲在门口可怜兮兮的郁清水,本来想让她滚的话最终没有说出口。
“你进来吧,我有话要和你谈谈。”
彭南给清水端了一杯水,如果他接下来的话伤害了清水,那她起码可以将杯子里的水泼向他,让他清醒。
“郁清水,我想过正常人过得生活。我想听我爱你,三个字。我知道我本不该要求那么多,但是我和你已经不再是一个世界了,我不可能滔滔不绝的跟你打手语,我身边的朋友也没办法理解你。所以,清水,你放过我吧。”
清水很安静地听他说完了这席话,就像这些年来她一直都是这样静静地陪在他身边。她不语,也不需要给他意见,因为他说的任何话她都支持。过了许久,清水比划了一句手语,“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
如果彭南真的喜欢上别人了,清水一点都不会怪他。她知道这正常人的生活对他而言是多么的来之不易,她就应该退出他的生活,成全他这一点的心愿。
彭南始终没敢看向清水,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怕自己的眼泪在她面前决堤而下。他克制住自己的情感,一语云淡风轻而过:“当初和你在一起是那时还太小,什么都不懂。对你造成的伤害,是我愧对你在先。”
没有哭闹,没有争执,清水在彭南的手背上轻轻地拍了一下,就像他们初识的那一天。
在人潮拥挤的火车站口,郁清水在人群中被推来挤去,不管是被人踩到,还是被行李砸到,她只是硬生生地站在原地,像是等待着什么。
彭南一直没有回头,只是随着人潮越走越远。在火车站,每天都要上演千千万万的离别。郁清水望着彭南越来越模糊的背影,她摸着自己的喉咙,生硬地发出“哦……哎……一……(我爱你)”这三个音,这是她练习了两个月才能发出来的音,没有人听得懂。
她的声音很快就被人群的熙攘声掩盖。
回头,他不是不想回头,而是彭南早已看不清郁清水的模样了,他只能依稀看得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但从这个轮廓里他能感受到清水的喜怒哀乐,也许她早已在他的生命中根深蒂固了。他不想成为她的负担,她应该有更多的选择,去选择她需要的人生。
但他仍旧感谢命运让他曾经一度光明过,在这段他光明的日子里,他看清了他最爱人的样子。
在十八岁至二十岁之间,我们已经开始从幼稚迈向了成年。即使不再单纯,但在我们心底的深处,仍有一处温暖的地方,留给我们最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