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村有个艺术中心,位于在城的正中。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建美术馆,实属罕见。A村为艺术如此疯狂,据说是因为毕加索曾经在此住过一年,留下了四十多幅真迹。当地人觉得这件事跟自己绝对脱不了干系,于是感到很骄傲,相信他们身上流淌着毕加索式的血液。(为证明以上确有其事,城里还建了个毕加索美术馆,由一座遗留城堡改造。这座城堡据考建于中世纪,后成了摩纳哥王室格里马迪家族的私有财产,格里马迪家族一直在城堡里居住到17世纪。美术馆里摆了许多毕老先生抱着猫头鹰的照片,还有一些造型离奇的很有宗教感的大约是“田园时期”的作品。)
周先生平日在艺术中心做老师,绘画也教,雕塑也教,还开了一门中国国学课,胡扯着讲点孔孟哲学四书五经之类忽悠法国人。我没事就去旁听他的课,热衷于在课上拆他的台。作为他任教以来唯一的一个中国学生,我的在场直接瓦解了他往日对国学的自信,备好的课也只好有选择性地讲了。有时候我迟到,正赶上他口若悬河,他看到我来就马上改成自由讨论。周先生谴责我居心叵测,勒令我以后只许听绘画和雕塑,不准再听国学,因为我“在国学课上的表现非常令人讨厌”。还说如果再来就要向校长告发我不缴学费。我知道他生气是真的,可是我不想哄他,还想看他更生气。就说原来周先生心胸狭窄,忍受不了优秀好问的学生,所以气急败坏。他说你不是好问,你是胡搅蛮缠,而且也丝毫不优秀,在雕塑课上的表现就像小孩玩泥巴,如果你交了学费我也要马上退给你,决不收你为徒。
有一次我又搅了他的国学课,下课后他出乎意料的没有火冒三丈,笑着说你还没去过Lafigue街吧?我听说过这条街名,似乎在A村颇负盛名,只是还没去过。周先生说这条街上有一间很著名的画室,著名到很多其他城市的画家都会专程赶来作画,一定要去看看,感受一下气氛。我狐疑着跟他出了艺术中心,坐了几站车,又走了二十多分钟才到了Lafigue。那天天色已晚,路途上都已灯火阑珊,街上也没什么人。但是到了Lafigue附近,却有华灯初上的感觉,人渐渐多了,前方有一片霓虹。
到了,周先生说,指了指街口第一个门。我们走近后他推开了门欠身闪到一边,示意我先进。我踏进一只脚,猛然看到一个一丝不挂的女孩半躺在房间正中的沙发上,周围一圈十几个手持画笔颜料的人,或站或坐。一瞬间所有的眼睛齐刷刷地望向我,那个女孩也起身扭过了头来,皱起眉。我愣在那里,目光完全被女孩吸引,她的皮肤非常非常白皙,我似乎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白的人,很美。我盯着她的胸部看了大概三个世纪。女孩用法语说,请你关上门,有点冷。我一下回过神来,连声说Désolée! Excusez-moi! Pardon!然后飞速关上了门出了房间。我面无表情瞪着周先生,他做了一个耸肩的动作。我说你是不是有病。他很无辜的说你不是挺喜欢艺术?我经常过来画画的。我说你画画时手里握的肯定不是笔。
Lafigue原来是A村的红灯区,那间画室,Lafigue1号,是远近闻名的人体画室。此时我相信A村的居民真的流着毕加索式的血液,嫖娼的方式都如此艺术。而那个世界上最白的女孩,是Lafigue街上的一名自由工作者,名叫Daisy,雏菊的意思。周先生说她人如其名,非常纯洁可爱。我同意他的观点。
但想到周先生和Daisy很熟识,我突然感到莫名的生气。这种生气让我很心慌。我反复问自己为什么要生气,却并没敢给自己一个答案。之后很多天我都没有再去找过周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