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长长的集市,去买一双鞋。卖蔬菜的小店一个挨着一个,择菜的阿姨坐在店门口手脚麻利,小个的胡萝卜,削过的马蹄,剥皮的芦笋,还有洗净的青豆,一小堆一小堆地码在她脚边的筛子里。
清早的集市光线清亮,来来往往的商贩从车上下来,把桌椅摆开,开灶生火,开始一天的营生。卖鲜花的老人把花篓绑在单车后座上,把车子架好坐在旁边,也不叫卖,就看着人来人往,时不时在花瓣上洒点水。
小时候在家楼下有卖花的阿伯,在溪岸边圈了一个小水塘,夏天种一池的莲花。冬天岸边的桑葚结果了,他绕到楼下喊我们去摘着吃。
那时候卖花的生意不怎么好,一问起来,阿伯总说,就这些盆盆碗碗的小东西,卖不了几个钱,还白搭了气力。
可是说话间,他会拿着小剪刀仔细地修剪多余的叶片,他的手里也总是有小喷壶和小铲子。他和所有卖花人,那种花篓绑在身后歪了一下都会连忙下车轻手轻脚扶好的心是一样的。
那是一个生命,鲜活得不用在阳光下也照样明丽。
看过高晓松的采访,那一年他酒驾入狱,关在铁门里也要把水瓶子穿破,倒放着让水滴漏出来,“制造点儿声响,知道自己还活着。”
那时候监狱里来了一只猫崽,小小的头钻进门缝里,所有的人都把辛辛苦苦攒下的吃食一点点掰碎喂给它。“因为那是鲜活的,让你知道自己还可以照顾别的生命。隔壁牢房的黑社会老大,平时动不动就撕架的,看见猫来了也要叫几声喵。”
也许不到看着生命一点点地流逝,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都不会知道身体里暗涌的血液,茎叶里流动的水,和透过指缝照进眼睛里的阳光,有多金贵。
有一年在大学,从图书馆出来回宿舍,发现路被救护车封住了。人们开始走散,跑动的人群里有个声音说,有人跳楼了。那时候是复习周,我们还没有从紧张的复习里缓过神来。后来消息被封锁,但还是能听到一些。
他有着于我而言特别陌生的名字。那是个大一新生。
我认识的师弟师妹们都说,他曾经是一个很好很善良的人。
那个绝望的晚上,他站在教学楼的屋顶,拍下一张俯视的照片。可能是复习周,关注的人比较少,或者没有料到,或者看到了还来不及阻止,这个以为天空是最好的坟墓的人。
后来每一年的复习周,路过那座教学楼,都能看到横放堆簇着的白色鲜花,路边被风卷起的枯叶从花上飞过。
一年又一年,当年的我们已经毕业离开,他永远停留在十八岁了。以后每年不知会不会还有堆放的鲜花,会不会有人记得,这些花是给谁。
最好的朋友总是怕有一天我会怎样,勒令我好好吃饭,好好运动。但是完全不用,惜命的人不是真的怕死,只是心里有牵念,死又不忍心。
后来就容易活得像传道士一样。每次在小区里遇到牛哥,总是路过。他在背后拍我:愣什么呢。
因为我走路不看人。
第一句问,你吃饭了吗?
后来再看见几次,他会自动说,我还没吃,你不用问了。在你这种一天三餐准点吃饭的人面前怎么总是有种莫名其妙的惭愧。
我笑:那你是不是也没吃好饭然后好几天通宵了?
创业者的辛苦是我能想象得到的。就算是创业公司的打工者,也不敢有一点松懈,比如以前见过小蓝单车的市场营销,他在周末的晚上也要加班的凌晨。有一天他晚上十点回来了,他的室友说,啊,我这个月终于见到你了。
有一次我们问他,有空的时候会干些什么放松吗。
他从笔记本电脑里面抬头看着我们,有空的时候我加班啊。
全桌子的人深吸一口气,心里一万只什么东西跑过去,有空的时候为什么不睡觉呢!
后来小蓝单车倒了,但是我相信他以后不管去小黄单车还是小绿,都会那样努力,但也希望,我认识的他们,都能好好吃饭,好好睡一觉。
醒来能一层层解开从超市里称回来的保鲜袋,把手指放进碎金子一样的小米,去感受细细密密的冰凉。
能有时间把一盒桑葚吃光,把指尖都染紫。
能去阳台看看开透的小花,因为它的主人忘记浇水委屈得都枯了。
我觉得,这些生机勃勃的小瞬间,才是这么久以来所有努力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