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本来建萍打算的挺好,给客户送完货,顺便到市里买点东西。
地方好找。建萍轻车熟路下了车。在客户家楼下,俩人寒暄了几句,就准备回去。
寒暄着,建萍无意间朝斜对面文山的楼上看了一眼,就瞅见南面落地窗上贴了几张大纸,远远地,看不清写的啥,但可以肯定,非租即售。
建萍顾不上和客户聊了,几步来到楼下,然后,她看清楚了,出售。后面是那一长串曾经熟悉的电话号码。
文山要卖房?
东西也不买了,建萍急急拨了文山他妹文月的电话。文月正在开会,就给建萍发了微信,告诉她开完会回过去。
2
建萍不找文山。尽管在同一个屋檐下住着,但从离婚到现在,两年多俩人没说一句话。
他们现在住的这套房子,在文山他爸名下,前两年俩人买了套,但隔俩人单位都远,没过去住,一直空着。
离婚时,文山倒也有情,家里的几万块钱全归了建萍。建萍原想把房子要着,找点钱给文山,后来觉得上班、去市里都不方便,这么一想,就给了文山。当时市价差不多能卖80万,两人约定,文山给建萍40万,可文山手里哪有钱啊,一直这么搁着。建萍没租到合适的房子,也不愿回娘家,就没搬出去。
好在女儿彤彤在外上学,一年回来不几天。平时俩人一人一间屋,各干各的,谁也不搭理谁。建萍在鼎立大酒店客房收拾卫生,酒店管饭,一天两顿在外面吃,基本不起灶。文山三班倒,常不在家。俩人在时间空间上都没什么交集,倒也好。
3
建萍跟文月平时也不怎么联系,所以建萍打电话,文月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开完会,赶紧回了过去。
建萍说,文月啊,你哥打算卖房,这事儿你知道吧,这会儿房价涨得不轻,房子最少能卖120万,跟你哥说,卖房的钱早点给我,不过40万可不行了啊,怎么着也得60万……
建萍噼里啪啦说了一通。
文月一听,从心眼里嗤了一声,心急火燎地打电话,原来就为这事儿啊。
文月一开始就有点瞧不上建萍。建萍第一次上她家时,浓妆艳抹,化得跟当时发廊里的洗头妹似的,虽然面上对建萍一脸客气,可内心总觉得建萍肤浅,没内涵。
建萍没别的爱好,就是爱美。天生的。
小时看电视里的女人描眉化唇,就羡慕得不得了。刚有腮红时,她能省着午饭钱买一盒,除了抹腮帮子也抹眼皮子,虽然抹出来的一点儿不难看,但她妈不让。初中毕业后,上班了,她妈不管她了,她就天天把自己打扮得跟古装剧里的妖精似的。
建萍觉得那就是美,而美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因此这些年,不管是在工厂的流水线上,还是在商场站柜台,在酒店收拾房间,她对那张脸从不含糊。
对她来说,班可以不上,老公可以不管,但不能不美。家里的大部分钱都被建萍花在脸上了,以前文山虽不舍得,倒也由着她,这两年,建萍觉得皮肤状态明显不行了,这种不行是任何高档化妆品无法补救的,于是,她迷上了去皱、线雕等各种微整。
这些花销哪是他们这个工薪家庭能承受起的。俩人大吵一架,离了。
4
虽然看不起建萍,但面上的尊重还是有的。建萍和文山离婚后,文月还叫嫂子。
建萍喋喋不休地说完,文月说,嫂子,房子还没卖出去呢,也不一定能卖多少,关键这事儿跟我说没用,我哥同意才成。
建萍怎会不知道跟文月说没用呢,她只要文月把这话告诉文山就行。
要在以前,这些话也不用说。别看文山挣得不多,对建萍一点儿不吝啬。
离婚时,建萍说要房子,文山同意了,后来建萍不要了,文山也不恼。建萍没地方住了,文山说彤彤那屋还空着。
因此,不管房子卖多少钱,文山肯定不会让建萍吃亏的。
但这次建萍心里没底。
5
因为建萍和富安好了。
富安做海鲜生意,每天挨家给几个大酒店送海鲜,包括鼎立酒店。
本来俩人一个在客房,一个跑厨房,根本不可能遇上,巧了,那天建萍下班往外走,富安正穿着胶鞋戴着围裙,指挥人往厨房搬海鲜,一转身撞到建萍身上,洒了建萍一身海水。建萍新买的鹅黄色连衣裙身前立马湿了一片,里面的内衣一览无余。气得建萍连连跺脚。
富安盯着建萍身前愣半天。等缓过神儿,建萍早已离去。
第二天建萍下班时,富安已经等在门口。这次富安换了干净的衬衣和牛仔裤,专门给建萍赔礼道歉来了。
建萍下夜班的时间和富安送海鲜的时间差不多,富安经常送建萍回家,一来二去就熟了。
富安老婆几年前得病死了,一直一个人。建萍虽然奔五,但平时精于保养,加上专买年轻人的衣服穿,看上去比同龄人年轻许多,得知建萍也是单身,富安开始猛追猛打。
建萍对富安第一印象并不怎么好。不但第一印象不好,好长时间都有些反感。富安身上总有股子海腥味儿,而且油头滑脑地。后来一想,生意人么,难免,可总觉得富安滑得有点过。
但富安待人热情,会说话,尤其会说建萍爱听的话,能说得建萍心里美滋滋的。
这与文山完全不同。
文山是个闷葫芦,不理他,能一晚上不张嘴。跟他说,也是能简单就简单,一个字能说清楚绝不用俩字。
6
建萍和富安好了以后,富安跟建萍到家里来过几次。有一次,俩人说说笑笑刚进门,就见文山站在客厅,富安笑眯眯地向文山问了声好,文山哼都没哼低头进了自己屋,还把门摔得山响。
从那以后,富安不愿来了。
富安让建萍去他家。建萍想想也好,尤其是想改善生活的时候就去富安那里做着吃。
尽管两人来往频繁,但并未突破最后一层关系。建萍觉得两人就是朋友,比普通朋友近点,连男女朋友都算不上。而富安的小动作也仅限在建萍腰上捏一下,在屁股上掐一把。
不是富安不想,是不敢。有一次,富安从后面把建萍拦腰抱起,建萍立马翻脸,甩手就走,也不管饭菜刚上桌和富安一脸尴尬讨好的表情。
建萍越这样,富安心里越猫挠抓似的,实在忍不住,在胸前摸一把,建萍似恼非恼骂一句,上辈子没见过女人么?
富安嬉皮笑脸,上辈子谁管,这会儿就缺。
建萍朝富安的手打过去,急什么,是你的早晚是你的,不是你的,装兜里也得拿出来。
不管富安怎么涎皮赖脸,建萍始终不肯深入。
7
自从那天文山摔门后,建萍心里就没着落了。
文山明摆着不乐意。
建萍又给文月打了个电话。文月一听挺烦,说,嫂子,你的话都跟我哥说了,我哥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嫂子,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现在房价涨了,你找我哥要钱,要是跌了,你是不是也能想着给我哥找点差价。
文月的话不是没道理,建萍噎的一句话没上来。
她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事儿有点悬。
建萍干啥也没心思了,跟富安说话也心不在焉。
8
事情就是在这时出现转机的。
这天,建萍收到一份快递。没网购,没业务,她猜不出谁邮的什么。
换谁也猜不出——几张照片。文月的。照片中的文月和几个人觥筹交错,有说有笑。
建萍第一反应是谁发错了,应该给文月的。
再一想,明白了。
有人在暗中帮她。
建萍没高兴,却不知不觉中出了一身冷汗。谁呢,想来想去,建平觉得除了富安,不会有别人。
富安正在码头,见是建萍的电话,心头一喜。
交往也快半年了,建萍从不主动找富安,都是富安打给她。
哈喽,亲爱滴,啥事儿,想我了么?
建萍懒得理他,张口就问,说,是不是你干的?
富安说,什么呀,怎么了?
张富安,少给我装,说,哪儿弄来的照片?
富安说,你今天吃火药了么,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一通狂轰乱炸,什么照片,你说清楚怎么回事儿?
富安这么一说,建萍也犹豫了:难道不是富安,如果不是,那还能是谁?算了,真不知道也好,装不知道也罢,这样的事儿,终归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会是谁呢?
建萍想了半天,也理不出个头绪。
还是找文月吧。文月头脑清晰,遇事冷静,虽是一个爹妈生的,但和文山没一点像的地方。她哥技校毕业进工厂,文月高考失利后复习一年,考上医科大学,硕士毕业后,分到市立医院,现在已经是副主任医师了,听彤彤说,文月最近正在准备考博士。
建萍知道文月看不起她,但她一直钦佩文月。
9
在医院门口的一家小饭馆,建萍和文月见面了。
这不是前些日子和几个同学在一起吃饭么?到底是上过学,文月一看,立马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前段日子,高中同学的妈妈在文月科室住院,文月挺照顾,同学妈妈出院后,找了几个人和文月一块儿吃了顿饭,表示一下感谢。
本来不是什么事儿,可现在医患关系这么紧张,这种事儿捅出去,说不清道不明,尤其如今这形势,扣个接受病人家属吃请的帽子谁也受不了。
文月立马火了,好啊,刘建萍,我看彤彤面叫你一声嫂子,你什么意思,不就是想要挟我,跟我哥多要点钱么?好歹我们也曾是一家人,至于这样么?有本事告我去啊。
文月不自觉地提高了嗓门,周围的人连连侧目,说得建萍满脸通红,等她反应过来,文月已经拎起包,出了门。
建萍委屈得不行,她是没上过学,是爱钱,可她也有底线和良知啊。
这黑锅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背着。
10
建萍又给富安打了电话。今晚一块吃饭吧,富安一听乐了,好咧,想吃啥,我去买。
才五点不到,富安就做好一桌子菜,清一色的海鲜。
建萍说,喝点酒吧,要不可惜了菜。
富安一听更乐了,一瓶白酒很快见了底。
有点多的富安乜斜着眼问建萍,今天是咋的啦?
建萍似笑非笑,还能咋的,感谢你呗。
富安虽然舌头有点硬,但一点没糊涂,说,感谢啥,也没做什么。说着眼珠一滑,这一滑,让建萍感觉富安一定做过什么。
建萍说,怎么没做什么?做什么你还不知道么?
富安结结巴巴,什么啊?
建萍呵呵一笑,做这一桌子菜啊。
富安立马松口气,哦,你,哈哈哈……
富安的一紧一松,让建萍断定,是他,一定是他!
她说,来,富安,再喝一杯,这些日子可真是辛苦你了……
就这么一杯一杯,富安终于倒在床上,鼾声如雷。
11
在富安的手机里,建萍看到了她想看的东西。文月的照片。建萍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她在那些照片上发现了中豪大酒店的标识,那家酒店是富安送货的酒店之一。
建萍删了那些照片,把富安的手机放到水槽里,放了半槽水。
出了门,建萍朝家走去。初秋的夜,凉爽宜人,建萍就这么慢慢走着,忽然她觉得自己不在乎文月对她的态度了,也不在乎文山给不给她钱了。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内心是从未有过的舒坦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