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夫子是个时髦的极简者

现在国外突然兴起极简主义的生活方式。这个风潮起于西方,以苹果创始人乔布斯为代表;盛于日本,成为一种流行文化。

所谓的极简主义生活,就是舍弃不用或者不需要的物品,减少不必要的工作生活干扰,创造一个简洁的生活环境和简单的生活方式。

很多人追根溯源,认为极简主义是由禅宗思想衍生而来,实际上这种简易简约的思想在我国先秦时代就已经形成,并占有重要地位。所谓“大道至简”,作为群经之首的《易经》就有简易的意思。

只是这种思想落实到生活方式上,有时会与苦行相混淆,比如先秦墨家的生活。而在人事上又会倾向于隐遁,比如道家的生活。这些就与现代的极简主义有些背离。

现代的极简主义并不提倡苦行和隐遁,只是通过减少不必要的各种干扰项,减少生活当中无益的负担,腾出时间和精力专注于生命当中真正重要的事情,从而用心地去生活和工作。

虽然物质是极简的,但生命却是丰满的。生活方式的简单,是为了带来精神的自由。其实,它所倡导的是,要全心地积极地享受生命的过程。

如果读读《论语》,我们会发现,原来孔子也算得上是个时髦的极简主义者。


首先是物质的极简。

孔子认为“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意思是,吃着粗粮饭,喝着白水,弯着胳膊当枕头,快乐就在这其中啦。

他还评价颜回说:“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意思是说,贤德啊颜回!吃一箪饭,喝一瓢水,住在简陋的小屋里,别人都忍受不了这种穷困清苦,颜回却没有改变他的快乐。

推崇的是一种比较简单的物质生活,但物质简单并非代表降低生活质量。

《论语》上记载了很多孔子在衣食住行方面的讲究。以饮食为例,他对食物制作的精细不厌其烦;食物变色、有异味的不吃;季节未到的食物不吃;调料搭配不对的不吃;隔夜的酒不喝;来路不明的肉不吃。吃肉,但不超过饭菜;喝酒,但不喝醉等等。其原则就是,要讲求健康品质,但不奢侈放纵。上面他说吃粗粮、喝白水的乐趣,不是也已成为现代人的共识了嘛?

其次是欲望的极简。

孔子对欲望的态度是“欲而不贪”,就是有欲望是正常的,但不要太贪心。欲望的极简并不是禁欲,只是要适当的节制。

孔子说“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意思就是说,君子饮食不追求饱足,起居不追求安逸,做事勤敏,说话慎重,亲近有道德的人匡正自己。

可见,孔子并不排斥感官的愉悦,也会充分享受有质量的生活乐趣,但他懂得合适就好。饭还是要吃的,但不追求太饱,住还是要有个居所,但不追求太好,然后把精力用在做事上,用在完善自己上。

他认为“君子谋道不谋食”,就是人要把精力放在对真理的追求上,而不是仅仅放在吃饭这点事上。他还说:“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意思是,知识分子有志于追求真理,但又以粗衣淡饭为耻辱,对这种人,是不值得与他谈论的。

人一生的时间和精力是有限的,如果什么都想要,只能把自己搞得很累,搞清楚自己最重要的事,然后专心去完成,这才是正确的生活方法。

再次,是精神的极简。

孔子经常说“吾道一以贯之”,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立定了根本,就再不也动摇了,从而奉行一生。

别人看他“累累若丧家之犬”,但他却评价自己是:“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这不能不说他在精神上,遵循了大道至简的精髓,不会轻易地随人事或潮流的改变而跟风盲从。

然后,是生活的极简。

孔子有一次他和学生在一起闲坐时,各自谈自己志向。子路说他可以治理一个大国,冉有说他可以治理一个小国,公西华说他可以做国家宗庙祭祀的司仪。当问到曾点时,曾点说:“在暮春时节,穿上春服,和五六位成年人,六七个青少年,在沂水河中洗澡,在舞雩台上吹风,然后唱着歌回家。”孔子喟然长叹说:“我和曾点一样啊!”

可见,相对于种种丰功伟业,孔子更重视生活的情趣和体验,向往的是简单快乐的生活,换成现在的话说,就是“慢生活”。

最后,说话办事也崇尚极简。

孔子主张人要“讷于言而敏于行”,就是要少说话,多做事。又说“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是要做事勤勉,说话慎重。他比较讨厌花言巧语的人,认为“巧言令色”的人少有仁心。

他说“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这里的文,就是文采、礼节、言语等,质胜文就是内容大于形式,这样显得粗野;而文胜质就是形式大于内容,这样就会变得虚伪、假正经。孔子主张说话办事形式要与内容相衬才好,不要有过多的文饰。

有人曾经向孔子打听子桑伯子这个怎么样,孔子的评价是“这个人可以,他做事简要”。

孔子这种简约实用的生活态度,其实对我中国传统文人的影响是非常深远的,最著名的例子要算是诸葛亮的《诫子书》:“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俭与淡泊就是物质生活的极简,宁静就是精神生活的极简。简淡与宁静被看做是立身之本。


当然,孔老夫子不是为了极简而极简,简化的生活实际上是一种生活智慧。

美国心理学家巴里•斯瓦茨在《选择的悖论》一书中,用大量的实验得出了一个重要的观点:幸福需要拥有自由和选择,但更多的自由和选择并不一定能带来更大的幸福。相反,选择越多,幸福越少!

因为当选择过多时,我们反而不太能做出明智的选择。比如,当我们在市场经济还不发达时,商品供应还很匮乏,人们没有太多选择,我们并不需要为选择穿着什么样的衣服而苦恼,因为大家穿得都差不太多。但现在市场经济高度发达时,我们却要为选择穿什么而煞费苦心,如果穿成和别人一样,就成了一件很尴尬的事情。

另外,即使作出了正确选择,也未必会满足。在选择机会太多的情况下,无论选择的结果是什么,都意味着放弃了其他更多机会。而且更多选择并不是凭空来的,比较和成本等因素也会降低我们的主观幸福感。

现代社会是个物质丰富的社会,这给我们带来了许多便利,同时,也导致我们增加许多无谓的负担。

物质的丰富使我们要浪费更多的精力去选择;信息的丰富使我们要花费更多时间去筛选;思想的多元使我们的精神世界变得杂芜;过多的追求使我们要承受更多压力。

极简生活方式的精髓就是“少而精”。排除不必要的选择项,避免浪费自己的时间与精力,把时间留给真正重要事情。孔子的古老智慧,在这里与现代人的生活相遇。

我们可以简化物质需求。饮食健康适口为宜,不选择刺激口味,尽量不选择含有添加剂的食品。衣着选择以简洁舒适为宜,不追求奢侈与花哨。

简化消费,量力而行,不要让过分消费透支当下以及未来的幸福。去掉附着在物质上无意义的社会标签。

简化信息和社交,不关注无关的娱乐活动和社会新闻。

简化我们的工作和生活,用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专注于我们喜欢的事,从事更有效率的工作。

简化我们的精神,去做真正想从事的精神活动。

尝试一下,或许我们的生活会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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