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人杜撰,无章可循。
白日青朗,人事荒唐。半大小伙在大街上,忽然变出了挑子,一言不发在那煮羹汤。
红的火苗,黄的匙勺,没吆喝却分明在炫耀。两三路人愣眼瞧,小伙揭锅,举目唇张。一声洪钟也惭愧,二声城楼难忘掉:
“卖—羹—来!”
好事的近前要来一碗,小伙轻瞥,“你可无福尝这汤。”那细长汉子听了失笑,痞气骂道:“穷泥巴,少罗唣。小爷我铜板不会少,你只管味道调来香。”
小伙没看他。“我这汤顷刻间入你肚,你后辈子福分也清偿。”汉子正作势要怒,巷口出来个王大娘。王大娘听了前些话,手叉腰:“吴杞人你个狼心肠,街坊供的你百家饭,唱眠歌哄你是大娘。看着你光屁股长大十几载,没见你正经学厨艺,公子今日要喝你的汤,是你运气,你卖便卖,不卖汤也别卖关子。出言不逊,皮痒了不是?”
叫吴杞人的听了充没听,只是转过身对着细长再看了两眼,也不多话,张口问:“荤汤素汤仙人汤?”细长没想就应道:“荤汤,多使油。”吴杞人就取出个纸包,往锅里加料,一味味加下去,一味味报出来:“鱼鳔子,羊心尖;驴蛋猪舌猫耳朵,参毛鲍肚人乌珠。”王大娘早挤进密层层的人群,听到这,问啦:“你这加的都是什么?大娘烧了几十年饭,竟有好几样没听过。”
刚回过神的细长“咦”地一声,问吴杞人:“什么仙人汤?”
他抬头,只问:“要尝?”
细长还发愣呢,“人乌珠”给他吓够呛。那乌白相间的珠子滚入锅,在酱黑色的汤水里上下翻滚,锅里像有目光射出来。人群大骇,往外层松了松。“有人看清了吗?小子到底往里面加了什么呀?”“桂圆吧,别听他瞎掰。哪有拿人的零件儿做菜的。”但人们愈发好奇了。
吴杞人件细长木呆呆的一直没应,就又从怀里拿出个纸包。“仙姑梁上瓦,玉蟾皮底疮。半块太岁皮,两瓣神仙姜。”这好些灰的白的黑的黄的物什下了锅,大伙还来不及猜测与称奇,小伙就捉了盖子焖上。
仙人汤,没半样寻常东西,会是什么味道?能喝不能喝都说不上呢!
但没过多久,靠前的人就开始一口接一口地咽唾沫了。“香?”一红面宽脸汉子急得很,扭住前面一位相识的肩膀问,但他身都没转,哑了一样。王大娘站得近,兀自嘀咕:“香?怎么这样香,这孩子从前给我帮厨的时候没见他能耐,难道他还留了一手?这味道,举子也写不出哩!”
看热闹的人一圈包一圈,越来越挤了。邪门的香气越过人们头顶,到哪哪一片砸吧嘴的声音。香味儿甚至传出了城门,飘进了宫墙。所谓:飞羽失鹰隼,粉黛落杯盘。
人群里不断传出“哎呀!我荷包呢?”“你不要搡”的声音。正乱时,吴杞人用竹竿子挑开锅盖,“羹来!”一道金光划破半边天。他盛一碗神秘吃食,手脚麻利,人群却还嫌慢,最前边儿的人被挤得都快被火燎着了,“咕噜”声一声连着一声,此后就是此起彼伏的惨叫!这羹汤太香了,虽近在眼前却吃不上,人们的口腹就不满了,把他们的舌头都嚼来吃了。惨叫过后就只有声声含糊的呜咽,有人转身要跑,但一来人群不断向内围紧,二来羹已递到细长手中,异香飘开,牢笼也似,近前的一个也别想跑。
四周满是口角鲜血淋漓的百姓,细长骇得双足发软想要跪下。卖的什么羹,放的什么料?但就算苦胆也快吓破,他的脚下却稳稳站好,舌头好整以暇,安然无恙。他竟控制不住往口里送汤匙的手,控制不住他引以为傲的铁齿铜牙,一口汤就这样送进来!
“这是什么呀!?”只来得及在心中叫苦,奇香的几样内容便让他失去了理智,不顾烫,疯狂嚼咬。那羹,有时甘来有时鲜,有时嫩来有时韧……
终于咬到舌,一吃痛,盏儿脱手。没东西送来时,满口利齿便撕碎了那薄薄一片舌。
羹盏刚脱手就有人伸手来夺,更有人飞身直扑向那沸火。吴杞人纵身跳上屋檐,欢快地唱着:
“欢喜我的羹呀,莫争抢,
明日赶早,还来尝。
五味口爽,三昧心盲,
伏尸也应妒,仙汤不寻常。”
他双手垂立,看街市早早一片汪洋。锅中羹汤淌过人们脸上嘶嘶作响。血撞上仙汤,染了金光,淹没这长街使人遗忘。
断舌的人不知是死是活,瞪大了眼睛,目送小伙燕一样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