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惜羽 图/网络
我是惜羽,80后,30已过,离40岁还有一段距离。
人到中年,常会陷入“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的焦虑中。30多岁才慢慢从迷雾中辨寻到一点人生的方向、看世界的方式,近在眼前的40岁真的可以洞悉一切、不再有困惑吗?我常担心自己经历不够、思考不够,担心明辨不疑的智慧不能准时光顾我的人生。
在诸多困惑中每个人都避无可避的,便是生死,而两者之间最难解答的,是【死】。我们的家庭教育、学校教育都一致地选择了避开这个话题,因为它“可怕、痛苦”“不吉利”,能大方谈论死亡的,或许只有诗人、作家和从事哲学研究的人吧。
而普通人的死亡教育课,只能在真实的生活经历中摸索、学习,用很长甚至一辈子的时间。
“死如秋叶之静美”:死亡,或许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一书中说:“父母是隔在你和死亡之间的一道帘子,把你挡了一下,你最亲密的人会影响你的生死观。”
当那道帘子慢慢掀起,死亡的面目我们便再也无从躲避了。我的死亡教育课是奶奶教的,她也是除了父母以外最亲的人。奶奶去世时我还在念初中,真正可以平静甚至幸福得谈论死去的人,是在最近两年才做到的,这之间隔了近20个春秋。
寒冬里的一天,叔叔突然出现在村口,来接我们这些小辈回家,他说“奶奶走了”。当时整个人是蒙的,到家之前一直在想“等下该怎么做?要跪在奶奶跟前哭吗?”妈妈牵着我们走到奶奶的棺椁前,我只抬头看了一眼眼泪就奔涌而出,她看上去就像睡着了。
入葬那天,天空飘着鹅毛大雪,全村的人都来帮忙,那气氛很像《请回答1988》里德善奶奶的葬礼。83岁的奶奶是在睡梦中离开的,算是喜丧,父母叔伯们忙着招呼前来吊唁的人,孙辈的我们被安排在一个单独的房间里吃饭。那天的饭菜像过年时一样丰盛,童年生活并不富裕的我,对这一点记忆很深。印象更深的是,那天我第一次也是这么多年唯一一次看到父亲哭。
从家到墓地其实并不远,却走得极为漫长。哭声一直没有断过,我跟在队伍里听身边的人们哭诉着他们想对奶奶说的话,我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不停地哭,不知道怎么走出家门又是怎样走回来的。
十二三岁应该是记事的年纪了,可我对奶奶去世这件事,就只有这么一点点的记忆。在此后的好几年里,我都很怕想起她,每当听到别人说起奶奶就会躲起来,有时做梦梦到会偷偷地哭。死亡带走了人,留下了思念和痛苦。
躲得过任何人,却躲不过我的妈妈。她在生活中和奶奶的交集最多,奶奶去世后直到现在还经常会被妈妈念起:念起奶奶给她讲过的她嫁过来之前家里的故事,念起奶奶如何平衡一大家子的生活,念起奶奶种的那些花,念起奶奶去世前的种种“先兆”。
于是,在妈妈细细碎碎的念叨中,我的奶奶“复活”了。在父母亲人、邻里乡亲们经久的回忆和诉说里,我比她在世时了解她更多。她不再只是疼爱我们的奶奶,更是一个善良、智慧、乐于助人的可亲可敬的老人家。
这个经历过文革和饥荒、独自一人带大七个孩子的女人,这个苦过累过、也享受过天伦之乐的老人,一辈子没有白活。我爱她,羡慕她,因为她而感受到一种幸福。
我的思念还在,但是痛苦消失了。那场鹅毛大雪,我一直把它当做是上苍的悲恸,现在想来,那未尝不是一个美丽的仪式。
泰戈尔在一首诗中写道:“使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我似乎从奶奶身上感受到了这种静美。她未被遗忘,一直活在亲人的记忆里,安静的,美丽的。
“爱你”“谢谢你”:死亡,是另一段旅程的开始。
淑芬和瘦皮猴是一对知己,彼此有情却没能走到一起,分隔两地的两人一直维持着书信往来。直到有一天,淑芬去世了,没能见她最后一面的瘦皮猴收到了淑芬留给自己的“遗物”----他们的信。
爱人已逝的痛苦让他一直没勇气打开那些信,没勇气回忆过往的情感,没勇气面对离别,没勇气放下。经历了一年的苦痛挣扎,他终于想通了。
“淑芬,收信快乐。今天的天气真好,有一点云,不到二十度的气温,让人期待阳光的温暖。已经整整一年没有和你写信了,你好吗?
去年,我来不及参加你的葬礼,我赶到的时候已经迟了两天,你弟弟把你遗留下的纸皮箱交给我,我原封不动地把它带回台北,一直没有勇气把它打开。一直到一个小时之前,我才终于把它打开,跟我猜的一样,里面装的全是我写给你的信。一封一封你遗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信,我很仔细地把它们又读了一遍,我还看到了一支铅笔,看起来它还是只削过一次的样子... ...爱你。”
他为逝去的爱人写了最后一封信,一声“爱你”是告白亦是告别,冥冥中他仿佛看到淑芬来到他身边,对他说:“谢谢你,瘦皮猴。”
海德格尔说:“既然死是在想通后无需再说的事,那便毋庸费神,对彼岸的悬搁意味着对此岸的尊重。”想通死为何物,才能更好地面对它,才能更好地迎接未来的日子。
死亡让我们分离,爱让我们永生,被所爱的人记住,是一个人活过的最好证明。如果这段记忆的底色是温暖的,那死亡也就不再是寒冷可怕的黑洞,而是另一段旅程的开始。
“一颗流星自有它来去的方向,我有我的去处”:学习与死亡共处。
作家张丽钧讲过自己的一个经历:有一年她跟团到德国旅行,离导游安排的住处不到100米的地方有一个墓园,住在离死人这么近的地方,同行的很多人都愤懑不解。
吃早餐时,张丽钧发现旅馆里也住了很多德国人,一番了解后才知道,德国的墓园大都建在城镇黄金地段,他们不怕鬼,愿意与死人朝夕相处。
不同于国内墓地的苍凉、罕有人至,德国的墓园绿树成荫、鲜花绽放,常有人坐在树下的原木长凳上为逝者诵读诗文。
这令张丽钧感叹不已:“徜徉在这样的墓园里,我没有恐惧感,相反,这里静谧安适的氛围,竟让我生出恋恋不舍之情。于是我在这个墓园里留了影,那张照片至今都是我的最爱。”
不远离、不躲避、不惧怕,这是德国人与死亡相处的方式,是否也能为我们带来一些反思?
与死亡共处,既是与死去的人共处,也是与自己终将到来的结局共处,掌握这个相处之道,能让我们更好得活着。
作家林清玄先生是活得通透淡然之人,常能从自然万物中体悟出生与死的真谛。
他曾在《境明,千里皆明》中写道:“如果人能快乐地归去,死亡就不能杀人,反而是人杀掉了死亡。”
甚至他去世前的最后一条微博也与死亡的思考有关:“在穿过林间的时候,我觉得麻雀的死亡给我一些启示,我们虽然在尘网中生活,但永远不要失去想飞的心,不要忘记飞翔的姿势。”
思考死亡,才知它并非可怕之物;思考死亡,才知生命的宝贵;思考死亡,让我们更懂得珍惜。如何坦然得面对死,是生者的终身命题,我愿用一辈子的时间寻找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