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多以前,我在岭南就开始预想着,到自己满而立之年那天,一定要好好给自己写点什么,不用说,那所写的,必是三十年来自己感悟最深的东西。之初那兴奋劲儿,至今记忆犹新。
当时连续很长一段日子里,我都在为我入社会实修后所体悟到的第一个“妙观”找佐证,记得那时底稿就打了有一两千字,后来一有相关灵感,我还会不断地往上添加,或修剪,使其趋于理想中的完善。
一年多过去了,我的很多想法又有了更新,但对于一年前的那个“妙观”,我仍然深信不疑,并且程度上又笃实了一层。
那“妙观”里的核心词,关键词,是“孤独”,是享受孤独,是在孤独中圆融。
我当时还为此想了一个题目——《最好的礼物》。很明了,对于那篇预想中的文章,我所要表达的中心只有一个——孤独,是苍天赐给我最好的礼物。“不在孤独中堕落,就在孤独中升华,不在孤独中沉沦,就在孤独中深化”,这两句自创的话也在那时我的耳朵里持续回旋了好一段时间。
从当初到现在,孤独变得与我更紧密,更贴合了,对苍天赐予我的这份最好的礼物,我依然,或许永远,都会心存感恩。
倘若要论经过这一年多笃实后的新孤独是一个什么模样,那还得从两千五百多年前的一个历史故事说起:
“鲁国之法,鲁人为人臣妾於诸侯,有能赎之者,取金于府。子贡赎鲁人于诸侯而让其金。孔子曰:“赐失之矣!夫圣人之举事,可以移风易俗,而教导可施于百姓,非独适己之行也。今鲁国富者寡而贫者多,取其金则无损于行,不取其金,则不复赎人矣。”
此故事出自《论语》,用白话文讲,大致是这样:“鲁国有一道法律,如果鲁国人在外国见到同胞(遭遇不幸),沦落为奴隶,只要能够把这些人赎回来(帮助他们恢复自由),就可以从国家获得金钱(的补偿和奖励)。 (孔子的学生)子贡,把鲁国人从外国赎回来,但不(向国家)领取金钱。 孔子说:赐(端木赐,即子贡),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从此以后,鲁国(就没有)人再去赎回自己(遇难)的同胞了。 (向国家)领取补偿金,(对你)没有任何损失;但不领取补偿金,鲁国(就没有)人再去赎回自己(遇难)的同胞了。”
自己出钱出力为人赎身的子贡做了好事不说,还不要任何政府补偿,甚至无需让外人知晓。可在他的老师——孔子看来,他这样做是欠妥的,会导致日后国内再也没有人去赎自己同胞了,为什么?因为社会上贫而善的人才是大多数,本来“赎人领取补偿”是人人都可以达到并可付诸实施的道德行为,而由于子贡这极无私的做法,把“赎人不要补偿”变成了一个崭新的道德风向标,而这崭新的道德风向标又比之前的要高出很多,是大多数贫而善,也很想做好事的人所难以企及的高度,因为它几乎到达到了道德的至高点。子贡这样做所引起的结果就是很多人明明想做点好事——去赎人,但因为贫穷,无法做到“赎人不要补偿”,因此很容易便望而却步,不敢轻易行善。子贡将道德标准提至最高点,他的私德远远高出了社会平均的公德,他所做的一切在他眼里看来当然没有什么,可在看问题看得更全面的孔夫子眼里,子贡的这种“大无私”并无助于社会道德的全面提高,只能让道德变得更尴尬,更远距离,更可望而不可即,根本无法让平凡的人们通过自身不断地实修去完善自己,进而顺带改变整个社会。好比当世一般国家都有这个政策——用来做慈善的款项是不用纳税的,或是通过做慈善可以免去一些其他税。如果有这样一种人,他一边做慈善,同时也照样纳税,他做慈善什么都不图,那这种人的道德修养明显就高了一层,但他是孤独的,他不能公开这么做,否则会被群起而攻之的。只要他不是公众人物,我想,他依然会坚持他的原则,坚持他的道德水准,他会自觉的,光明正大的,无怨无悔的,不刻意为人所知的,继续做他最想做的他自己。但子贡不一样,他是孔子的弟子,他的一言一行受千万人瞩目。老师之所以说他那样做欠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其实,他的老师孔子本质上是一个比他更孤独的人。孔子曾感慨,“如果有一天,我真看透了世道,想泛海而游,大抵也只会有仲由一人会跟随我吧”。
作为至人神人的老子庄子,他们一开始即直抵上道,可那般高度有几个人能轻易触摸得到呢。孔子他老人家行的是上道,同时又教人用中道的实践方式去“下学而上达”,他的入世救世之功,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年少丧父,卑微低贱之事也做过不少,长大后更是磨难重重,被千夫所指是常有的事。他何曾不明白他所在的那个时代已世道日下,礼乐崩坏(“道之不行,已知之矣”),但他偏偏“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为何?对于一件事,孔子从不是为是否会有结果,是否会成功才去决定做不做,而是他觉得应该做,他就去做了。儒家讲生存在社会中的每个自然人都应有他应该做的事,同时,他们做这些事时又多是“无为的”(此处“为”读第四声),是不带任何明显的目的的。这是源于他们认为他们做这些事的价值已存在于做的过程本身之中,而不是体现在那些外在显性或顺带而生的结果上。
“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他知道命,甚至他早知道了他的结局,但他仍不会改变什么,更不会退缩,以平常心砥砺做他觉得他应该做的,是他以为的自然。“尽人事,知天命”的前提是先尽人事。夫子是尽了人事的,五十岁之前都是这样,他把他最好的年华全献给了“无私的救世”。是孔夫子及时力挽狂澜地拯救并传承了深厚博大的中华文明,也是他启迪,唤醒,并指引着一代代中国人奔向光明。“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夫子如日月”,“天不生仲尼,万古长如夜”……这些不论是春秋当世,还是后来人对夫子的敬仰与评价真的一点也不过分,只有不及的。张岱在《四书遇》中说得最直白:“不知不可为而为之,愚人也;知其不可为而不为,贤人也;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圣人也。”
子贡是孤独的,但这样高道德的人,自然又是圆满的。一个人达到了真正的孤独,是不易的,也是生命的真正回归,更是一种顶天合地,浩然坦荡,孑然超脱的大气魄。
如今网络上经常有“不要站在道德的至高点上要求别人”一类的话,道理自然是有的,也只有没有修到道德至高点上的人才会这么说,这一类人依然属于多数。而修到了道德至高点上的,如孔子,或无限趋近于道德至高点的,如颜回,子贡,子路,以及其他的儒家或是百家诸子中的贤人等,他们本身是不显的,也不会要求别人要跟他们一样,他们做真了他们自己,成全了他们本性,他们早已在孤独中圆融了,至于外界之争,虚妄之论,又怎能入得了他们的心呢。
没有被孤独洗礼过的人生是不完整的,没有自己独立孤独空间的人是可悲的。真正的孤独是一种修养,更是一种认识自己,正视自己,深化自己,回归自己,与自己相处最佳的方式。庄子“独与天地精神往来”,“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那是何其的自由。卢肇笔下的扫地僧式人物——独孤生,他泠然吹笛,情到深处时竟能将笛子吹裂,那又是一种怎样强大的“孤独能量场”。叔本华说的浅白了些,但够直接——“要么孤独,要么庸俗”。说到最后,我想到了我的老乡熊十力,“人谓我孤冷,吾以为人不孤冷到极度,不堪与世谐和”——有力,通透;“举头天外望,无我这般人”——用什么词来形容呢,我还没想好。
……,(此片段摘录自个人独立原创文化生活类公众号“我从书中来”中最新篇章《三十,您好(中)》内,更多原文前后详情,可直接在微信搜索栏内搜索“我从书中来”公众号,点击关注后即可全文阅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