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布斯在很年轻的时候,除了显示其与众不同的电脑科技天才以外,还有一个独特之处,就是他对于禅修的热衷。这也可以说是与生俱来的,这件事对他的一生影响都很大,比如他对死亡的看法。巨人一思考,他的影响力可是了不得,他在得了癌症以后,在斯坦福大学的一次演讲,那种对于死亡的深刻感悟,不得不对他升起另一种崇敬。
记住自己很快就要死了,这是我面对人生重大选择时最重要的工具。因为,几乎一切——所有外界的期望,所有骄傲,所有对于困窘和失败的恐惧——这些东西都在死亡面前烟消云散,只留下真正重要的东西。记住自己终会死去,是我所知最好的方式,避免陷入认为自己会失去什么的陷阱。你已是一无所有,没理由不追随内心。
记得好几年前,我大伯已年近九旬,走路有些颤微,视物也开始模糊,我在高雄有天中午去看望他老人家,当时二哥不在家。见我过去,大伯是多么高兴,他先要给我倒水,我赶紧接过自己倒,然后他又慢慢地走倒厨房,从冰箱里拿出切好的水果给我吃,而且来回走了两次,因为有两种水果,他让我多吃点,大陆少有的。然后他没坐下几分钟又抖抖索索地起身去厨房,我忍不住跟着他,他说怕忘了,知道我会来提早让大哥从台南买了两盒最好的龙眼肉,放到我手里。我心里特别感动,又有点心痛的感觉。
大伯和我聊天的时候,我注意到茶几上有一个打开的粉红大信封,里面露出一截红色的卡片,信封上是大伯的名字,见我一直看,大伯告诉我,是他以前铁路局同事的讣告,这是那年的第四封讣告,那是六月份,也就是说不到六个月走了四个老朋友,其中三个是用粉红信封的,大伯说这是台湾的习俗,老人85岁以后去世,称为喜丧,用红纸。大伯呵呵一笑说,人生就是一场梦,今天他明天我。
当我独自走下楼,泪慢慢模糊了眼。和大伯的高雄一见至今难忘。面对死亡,大伯是豁达的。几年后大伯是在老家绍兴去世的,去世前约三个多月,我带父母去绍兴看望他,那时他比较少走动了,在二伯的院子里坐着晒太阳,话也少了。我们离开的时候,他流泪了。母亲说,大伯大概是心里明白,告别的时候快到了。
我对死亡的思考也是在四十岁以后,我一直认为对死亡的思考是属于哲学一部分的范畴,但那种思考不过像一种学习,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感悟,直到母亲病到中后期,我重新读了《西藏生死书》,才认真地用心地去想去悟了。虽然过程算不上是什么快乐的事情,但思考以后却慢慢带来一些放松。
《西藏生死书》的作者是一位仁波切,仁波切是藏语对上师的尊称,他以藏传佛教的视角讲述了生与死、身后的世界、转世和轮回。当然他也写了世间法的科学性临终关怀、精神之路的心要、如何慈悲平静地接受死亡的到来。毫无疑问,这书对于我们活着的人来说,是极有裨益的。
在我大伯去世的第二年,大伯母和我母亲也在年初年末相继离世。于是我明白,接下去就是我和我这辈人。虽然也看一些关于死亡的书,已经不像年轻时有意无意带一些功利或者好耀(乐)了,更多的是思考要在有生之年怎样去学习真正面对死亡。
我想起几千年前老子的道家思想就是返璞归真、崇尚自然的。道为世界本原。人生,大部分不过是短短几十年,但无论多长多短,就像四季更替,花开花落。我也想起庄子“鼓盆而歌”的故事,他对惠子说的那段话,无不表达了庄子对死亡的坦然和欣慰的接受。哦,原来我们的古圣先贤们早已有了这样的生死智慧,那么我们要怎么样把这些智慧在死亡之前学到呢?
在古罗马,当胜利的将军凯旋时,传说会有一个仆人,在他身边重复“死亡警示”。意思是,记住你终会死亡。必死的警示有助于英雄们正确地看待事物,培养谦逊的性格。
看来西方文明也早早体现了明了生死的智慧。人类发展到今天,科学太发达,似乎可以征服一切。飞船可上九天揽月,潜艇可下五洋捉鳖,基因可以改变物种。唯独人类的生死还和最初一样,终点又回到了原点,往复不息。
年轻的时候读《红楼梦》,只觉得它是恢宏的封建社会的一幅画卷,可见的是上层社会大家族的富贵荣华,才子佳人的爱情缱绻。可是又怎样?元春死后,贾府开始逐渐衰败。这个世界无论怎样“贾雨村”、“甄士隐”,必然的规律总是破不了。宝玉出家了,放下世间的爱恨情仇,在晨钟暮鼓当中去悟生死,这可能是他最好的归宿。其实在第五回,已经给我们揭示了:
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一部《红楼梦》,不仅道尽世情,也是人类历史的一段真实缩影,通过文学的形式,章回小说的连载故事,在人们津津有味地阅读时,也多少了解了中国儒释道的思想。其成就远远超越了文学的本身,哪怕是几百年后的今天,我们也能在一部红楼中,找到现实里的人物影子,这无不是最美的人生警示啊。
不过人们在世间走一遭,似乎都有些匆忙,不知是因为明白大限终有期呢还是太专注当下,大多忙于事业与爱情、金钱和名利,以至没有时间停下来,想想死亡这件事情。其实有人提醒还是幸运的,有人是医生提醒的,有些是家人好友提醒的,有时看到别人就是一种提醒。但是无论如何,我们每一天都在向死亡走近一步,这是真实不虚的。想起大伯说的话,今天是他们,明天轮到我。
父亲说人的命限在出生的一刻就定好了,我也相信这种说法。既然有定数,也安心了,无须有太多折腾。当然横竖一个死,在这个生的舞台上,人们愿意尽情地演,按自己的心愿和喜好,活出自己就好了,不要留下什么遗憾和后悔,毕竟人是为自己而活的。只要不违法乱纪,别人也管不了。
乔布斯在生命结束前不久,他相信有转世轮回的说法,这是他参禅的结果。其实佛教徒都相信,死亡是肉身的消亡,灵魂不会。印光大师教导我们要把“死”字贴在额头上,挂在眉毛上,时时提醒自己,死亡就在眼前。
如果认清了这点,人生会大有改观,变得真正的积极和自省。我们不再抱怨了,看到自己以外的人,都试着只看他/她好的一面,就会停止任何的争端,止息心中的怒火。见到好与不好都是缘分,好的珍惜,不好的远离,不喜不忧。慢慢发现人际关系极大改善,到处会有贵人相帮,简直事事顺利。
其实认识到这点并不难,因为这本来就是一个客观的规律,只要心念里存着这点就可以了,经常想到就行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也没有永远的恩爱,一切都是缘聚缘散。
于是在向死的路上,每一天都过得舒坦不拧巴,这不是最好的结果吗?